时光如梭,南海的季风送走了潮湿闷热,带来了天高云淡的干爽。短短数月,盘蛇岛——如今官方文书上已正式更名为“盘州”——已然褪去了昔日蛮荒、血腥的外衣,焕发出一种秩序井然的、蓬勃的生机。
定海城不再是图纸上的线条与夯土中的木桩。一道以巨石垒砌、灰泥勾缝的坚实城墙已初具规模,虽不甚高,却自有一股沉稳厚重的气度。城门上方,“定海”两个遒劲的汉字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城内,横平竖直的街道将区域划分得清清楚楚,官署、仓库、市集、工坊、民居各安其位。排水暗渠沿着街道两侧延伸,确保即便在雨季,城中也不会泥泞不堪。最大的变化来自于人,街道上往来的人们,虽然肤色黝黑、服饰各异,但脸上少了许多初时的惊恐与麻木,步履间多了几分目的与从容。市集里,开始出现以物易物,甚至偶有使用墨羽铸造的、标准重量的铜钱进行交易的情景,叫卖声、议价声,混杂着新出炉面饼的香气,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画卷。
城外的田野,是另一番景象。原本杂乱的灌木丛林被整齐的阡陌取代,引来的溪水通过新修的沟渠,欢快地流入田间。来自琉求的薯类作物茎叶肥厚,绿意盎然,长势明显优于岛上原有的品种。有老农蹲在田埂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肥硕的叶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与期盼。海岸边,停泊着数十艘依照新式样打造、更显坚固的渔船,渔民们正收拾着刚刚收获的、沉甸甸的渔获,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波图长老如今挂着“州咨议”的虚衔,拥有一座位于城内、还算体面的小院。他时常拄着那根伴随他多年的石杖,在定海城的街道上慢慢踱步。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浑浊的眼中情绪复杂。他曾是这片土地上最具权势的几人之一,遵循着古老的部落规则。如今,权力已被这冰冷的城墙与陌生的律法所取代。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在这新的秩序下,部落间的仇杀消失了,饥饿的哭喊减少了,他的族人,似乎真的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的生存可能。这种认知,让他心中那点因权力失落而产生的芥蒂,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叹了口气,那叹息中,有失落,有感慨,最终却化为一丝无奈的接受与隐然的庆幸。
州治的官署内,核心成员正在议事。主持日常事务的,是东方墨从琉求调来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墨羽骨干,而几名表现出色、对墨羽律法理解较深的原岛民头人,也被授予了县尉、司仓等实权或副职。这是一种精妙的平衡,既确保了墨羽的绝对掌控,又给予了本土精英上升的渠道和归属感。
这一日,东方墨与青鸾再次登上了定海城的北门城楼。与数月前初定此址时不同,此刻凭栏远眺,映入眼帘的已非一片荒芜。城池、田野、港口、道路,构成了一幅充满人力巧思与文明印记的画卷。远方海天一色,碧波万顷,几艘悬挂墨羽旗帜的舰船正缓缓驶离港口,它们将满载盘州的特产与忠诚,驶向琉求,驶向南屿镇,也将墨羽的秩序与影响力,带向更遥远的南洋深处。
海风猎猎,吹动两人的衣袂。青鸾清冷的目光扫过这片已然脱胎换骨的土地,轻声道:“气机已定,生机勃发。此地,已成基石。”
东方墨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无垠的海面,看到更遥远的未来。盘州的成功,不仅仅意味着消灭了一个潜在威胁,夺取了一块资源丰饶的土地,更重要的是,它验证了墨羽那套融合了强力、制度、技术与文化的治理模式,在迥异于琉求的蛮荒之地的有效性与可复制性。
“基石之上,方可筑台。”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执掌乾坤的笃定,“琉求为根,盘州为干。下一步,当使枝叶,蔓伸南洋。”
茫茫南海,星罗棋布的岛屿如同散落的珍珠。盘州,这盏被强行点燃并已稳定燃烧的文明灯火,以其日益耀眼的光芒,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它不再是那个令人畏惧的“盘蛇岛”,而是墨羽经略海疆的又一座坚实堡垒,一个即将搅动整个南洋格局的强大支点。东方墨的棋局,于此落下又一枚重子,海天之间的画卷,正随着他的意志,徐徐展开更为壮阔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