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望归屿”东北角那片新开辟的滩头。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礁石,除此之外,便只有风吹棕榈叶的沙沙声,以及几声遥远而警惕的猿啼。青鸾伫立在刚刚搭建完成的互市木棚下,一袭素净的青衫,海风拂动她的衣袂,更衬得她身姿挺秀,神色清冽。她身后,几名墨羽文书和护卫沉默而立,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周围静谧得过分的老林。
木棚搭建得整齐牢固,里面陈列的货物更是精心挑选:雪亮的海盐堆成小丘,崭新的铁制砍刀和锄头寒光闪闪,色彩鲜艳的布匹叠放整齐,还有那些用小巧陶罐分装、贴着简易标签的药膏。这一切,与周遭原始的蛮荒景象形成了突兀而又充满诱惑的对比。
然而,预想中好奇围观、踊跃交易的场景并未出现。除了海浪与风声,滩头一片死寂。远处的林线边缘,偶尔有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青鸾姑娘,这……”一名年轻文书忍不住低声开口,语气带着担忧,“我们来了三日,除了几个孩子偷偷跑来远远看上几眼,根本无人靠近。他们……是不需要这些东西吗?”
青鸾目光沉静,缓缓摇头,声音清晰而平稳:“非是不需。你看那林中隐约可见的田垄,耕作粗放;观察前日那几个孩童的体态,多有疥癣之疾。他们需要盐来保存食物,需要铁器来开辟土地,需要药物来祛除病痛。”她顿了顿,指向那些隐藏在密林后的目光,“他们需要的,是信任。而我们,是打破他们平静生活的‘外人’。”
正在此时,塔雅带着两名山鹰部出身的队员从林中探查归来。她步履轻快,脸上却带着一丝凝重。“青鸾姐,我和阿岩他们摸到附近那个‘溪石部’的寨子外转了转,”她走到青鸾身边,压低声音,“寨门紧闭,守卫比前几天还多。他们族里的老人和孩子看我们的眼神,像是看山魈鬼怪。我试着用几个部落间通用的友好手势打招呼,他们反而把长矛握得更紧了。”
塔雅的语气里带着挫败感,她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相似的肤色和部分习俗,能更容易打开局面。“还有个躲在树后的老妇人,好像嘟囔着什么‘灾星’、‘会带来诅咒’之类的话。”
“诅咒?”青鸾眉梢微挑。
旁边一位负责前期侦察的墨羽队员补充道:“属下探听到,这‘溪石部’的巫师极力反对与我们接触,宣称我们是乘着怪船而来的‘灾星’,带来的东西都附着恶灵,会玷污他们的土地,触怒祖先和山林之灵。部落里很多人信他。”
阻力比预想的更大,不仅源于天然的警惕,更来自内部权威的刻意引导。
青鸾沉默片刻,眼神依旧冷静。她走到货架前,亲手将几把最锋利的铁锄和几罐治疗常见皮癣、腹泻的药膏取下,放在木棚最外侧、最显眼的位置。
“既然他们不敢来取,我们便送出去。”她下令道,“选十人,分为两队。一队由塔雅带领,将这些铁器和药膏,放到‘溪石部’寨门外视线可及的空地上,不必停留,放下即走。另一队,随我去查探他们取水的水源上游,看看是否有污秽淤塞之处。”
“青鸾姐,这……”塔雅有些不解,“白送吗?而且他们若是不用,或者直接毁掉呢?”
“是投资。”青鸾看向塔雅,目光深邃,“投资于打破恐惧。他们毁掉,是他们的损失;但只要有一人,因家人病痛难忍而偷偷尝试了药膏,因渴望开辟更多田地而捡起了铁锄,他们便会知道,我们带来的并非诅咒,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至于水源,”她转向密林深处,“若其水源不洁,导致族人多病,我们设法助其改善,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信任如冰,非一日之寒所能冻结,亦非一日之暖所能消融。我们有足够的耐心,也有必须完成使命的决心。去吧,按吩咐做。记住,无论对方态度如何,我们的人,绝不可先行显露丝毫敌意或急躁。”
命令下达,两队人马迅速行动起来。塔雅带着人,扛着那些沉重的“礼物”,再次走向那片充满敌意的密林。而青鸾则亲自带着另一队人,逆着溪流的方向,开始了新的勘查。
互市点的木棚依旧安静地矗立在海岸边,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尚未激起巨大的浪花,但那不断扩散的涟漪,已然开始悄然搅动这片古老土地深藏的秩序。最初的壁垒已然清晰,而打破这壁垒的漫长博弈,才刚刚开始。青鸾知道,这“润物”的第一步,注定充满了无声的较量与耐心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