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的烛火,在夜色中摇曳,将武媚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扭曲,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殿外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提示着时间的流逝。白日里在朝堂上展现出的那份沉痛、谦抑与顾全大局的辅政者姿态,此刻已从她脸上彻底褪去,如同卸下了一层厚重的油彩。
她独自一人,倚靠在铺着白虎皮的坐榻上,手中并未拿着任何奏疏,只是轻轻摇晃着一杯早已冷却的、色泽深红的葡萄酒。眸子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锐利,冰冷,不带一丝属于人情的温度。
“演得够久了……”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带着一丝回响,没有丝毫疲惫,只有一种即将收网的冷静,“李显……呵,一个连玉玺都握不稳的傀儡,倒是省了本宫不少力气。”
她的目光掠过殿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疏和密报,这些东西如今已尽在她的掌控,帝国的脉搏随着她的指尖跳动。然而,这还不够。权力的巩固,从来不是依靠温情的表演和合法的外衣就能完成的。它需要铁腕,需要清洗,需要让所有潜在的威胁,彻底消失。
她微微抬手,侍立在外间阴影里的一名心腹女官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入,奉上一份薄薄的、以火漆密封的卷宗。
武媚接过,指尖挑开火漆,展开。上面并非寻常政务,而是一份名单。墨迹犹新,罗列着一个个名字,后面附有简短的注脚: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以及,黄国公李撰、东莞公李融、常乐公主……这些皆是李唐宗室中有声望、有势力,或仅仅是因为血缘便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的亲王、郡王、公主。
她的目光在这些名字上缓缓移动,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不带丝毫感情。最终,她的指尖停留在名单最上方,那个被单独列出,注脚也最为详尽的的名字上——
李贤。
后面跟着的小字,清晰地记录着他近来在巴州的“异常”:读书更勤,与特定仆役接触增多,甚至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可能有身份不明的外人于夜间出入其居所。
“本宫的好儿子……”武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母亲的温情,只有统治者对威胁的评估与决断,“你倒是比你那弟弟,更像你父皇几分。有才,有名分,还有那么一点……不该有的心思。”
她很清楚,只要李贤活着,对于那些仍旧心怀李唐、或是对她武媚牝鸡司晨不满的势力来说,他就是一面绝佳的旗帜。新帝懦弱,正是旧势力企图翻盘的最佳时机。李贤,必须死。不仅仅是为了稳固她自己的皇位,更是为了彻底掐灭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可能燎原的星火。
“传令给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积,”她放下酒杯,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他去巴州,‘探望’一下废太子李贤。告诉李贤,皇帝念及兄弟之情,特派使者慰问。至于慰问之后嘛……”她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让丘神积‘见机行事’。本宫要的,是一个‘病逝’的废太子,明白吗?”
“奴婢明白。”女官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那慑人的目光,迅速记下这道充满血腥味的密令。
“还有,”武媚的指尖再次划过那份宗室名单,“这些王爷、公主们,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让周兴、来俊臣他们,多‘关心’一下,看看有没有人仗着宗室身份,行不法之事,或者……口出怨望之言。证据嘛,总是能找到的。”
“是。”
女官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传达这将掀起新一轮血雨腥风的指令。
殿内再次只剩下武媚一人。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也吹动了殿内的烛火,明灭不定。
她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望向那被夜幕笼罩的、广袤的大唐江山,心中默念,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野心与冷酷:
“这李家的江山,既然男人一个个都守不住,担不起,那就由我来接手。这万里山河,注定要烙上我武曌的印记!李显,不过是个过渡……真正的时代,属于我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表演,是为了权力更顺畅地过渡。而当表演落幕,真正的铁腕与随之而来的血雨腥风,便是巩固这权力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手段。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那掌控一切的快意。武周革命的序幕,在此刻,已不仅仅是拉开,而是进入了以清除异己、铺就通天之路为标志的实质性阶段。长夜漫漫,而杀戮,将成为这段黑夜中最常见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