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紫宸殿。
百官如常身着朝服,依序入殿。然而,甫一踏入殿门,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殿内值守的侍卫数量远超平日,且皆是北门禁军中的悍勇之士,一个个甲胄鲜明,按刀而立,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位入殿的官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御阶之上,那象征至高权力的龙椅空悬着,在晨曦透过高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泽。而在龙椅之侧,稍前的位置,已设了一座辅位。
官员们按班站定,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却无人敢低声交谈。种种迹象表明,今日必将有大事发生。
辰时正,钟鼓齐鸣。
在百官紧张的注视下,殿后传来脚步声。首先出现的,是面色苍白、步履虚浮的皇帝李显,他依旧穿着那身明黄的常服,但眼神涣散,神情恍惚,仿佛一夜未眠。而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身深青色祎衣、头戴珠翠凤冠的武媚。她的面容肃穆,眼神平静无波,步伐沉稳有力,径直走向那设好的辅位,安然落座。李显则被她无形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停在了龙椅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一幕,让所有官员的心都沉了下去。太后不仅临朝,而且坐于御阶之上,位在皇帝之侧前,其意不言自明。
朝会依常例开始,处理了几件无关紧要的政务后,侍中裴炎手持玉笏,迈步出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奏事,而是面向武媚与李显,深深一揖,随即转身,面向满朝文武,展开了一卷明黄诏书。
“奉太后懿旨,宣示中外!”裴炎的声音洪亮而沉痛,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卷诏书之上。
“……皇帝李显,嗣位以来,不思励精图治,反溺于私情。狂言悖论,视神器如儿戏,竟有‘以天下与韦玄贞’之昏聩乱命!此等言行,上负先帝托付之重,下失臣民仰望之心,德不配位,昏悖已极!何以奉宗庙之祀?何以君临天下万民?……着即废为庐陵王,徙居别所,非诏不得入朝!……”
诏书言辞犀利,将李显的狂言公之于众,并扣上了“德不配位”、“昏悖已极”的罪名,废黜的理由显得“充分”而“沉痛”。
李显在御阶上听着,起初是茫然,待到“废为庐陵王”几字入耳,他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剧烈颤抖起来。他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
“不!母后!朕……儿臣无罪!儿臣何罪?!”他猛地向前扑出几步,声音凄厉,带着哭腔,试图冲向端坐不动的武媚,却被两名早已侍立左右的魁梧侍卫牢牢架住。
武媚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目光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母亲应有的温情,只有统治者对失败者的审视与决绝。
“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何得无罪?”
这一句反问,如同最后的盖棺定论,将李显所有的辩解都堵了回去。是啊,那句狂言,是他亲口所说,裴炎亲耳所闻,无可辩驳!
李显彻底崩溃了,他挣扎着,哭喊着:“那是儿臣一时气话!母后!饶了儿臣吧!儿臣再也不敢了!”涕泪横流,状若疯癫,往日那点可怜的帝王威严荡然无存。
武媚不再看他,对侍卫挥了挥手。
两名侍卫会意,毫不客气地开始剥去李显身上的明黄常服。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颜色被粗暴地褪下,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冠冕被摘下,发髻散乱,不过顷刻之间,刚刚即位不足两月的皇帝,便从云端跌落,成了一个衣衫不整、嚎啕不止的囚徒。
“带下去。”武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李显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拖拽着拉出了紫宸殿,他那绝望的哭喊声在空旷的殿宇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殿内一片死寂。
百官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无人敢抬头,无人敢出声。唯有那沉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暴露着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废立之事,竟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太后之威,竟如此冷酷决绝!
武媚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如同鹌鹑般颤抖的臣子们。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脚步。李显的狂言,不过是为她提供了最完美的借口,让她得以用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将这大唐的权柄,彻底攥入自己手中。
紫宸殿内,血腥味尚未弥漫,但权力的更迭,已在这无声的震慑中,彻底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