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侧殿的一间小书房内,气氛与正殿的庄严肃穆迥异,更显压抑。此处是武媚偶尔私下召见特殊人选的所在,陈设简单,光线也有些晦暗。上官婉儿奉太后之命,将一叠关于近期铜匦投书初步分类整理的节略,送至此处,交给即将被召见之人。
她推开房门,便觉一股混合着陈旧墨卷与某种阴湿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一个身形微胖、穿着深绿色低阶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垂手而立。他面皮白净,眉眼细长,嘴角习惯性地向下耷拉着,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所戴的官帽,并非寻常幞头,而是一顶造型奇特的“獬豸冠”。
獬豸,传说中的神兽,能辨曲直,触不直者。法冠仿其形,本意是象征执法者的公正。但戴在此人头上,那獬豸的独角却仿佛透着一股森然的邪气,与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刻意收敛、却依旧掩饰不住的谄媚与戾气格格不入。
此人便是索元礼。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胡人,因最早揣摩出铜匦之妙用,连上数封密奏,言辞犀利,罗织罪名的手法更是别出心裁,竟以此入了太后的法眼。
上官婉儿将文书轻轻放在桌案上,低声道:“索评事,此乃太后吩咐转交的卷宗节略,请先过目。”
索元礼闻声,立刻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一种过分热络却又带着试探的笑容,拱手道:“有劳上官才人。”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上官婉儿额间的梅妆,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异与算计,随即又迅速垂下,态度恭谨得近乎卑微,但那卑微之下,却仿佛潜藏着毒蛇般的阴冷。
上官婉儿不欲多留,微微颔首便欲离开。就在她转身之际,索元礼却像是无意间低声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她听:“铜匦初立,魑魅横行,正需我等为太后廓清玉宇,涤荡奸邪。有些事,看似小节,实乃大恶之端倪,不可不察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洞察一切的阴森感。上官婉儿脚步未停,心中却是一凛。这话看似表忠心,实则是在炫耀其“罗织”之能,将寻常小事也能引申为滔天罪状。
片刻后,武媚驾临。她并未坐上主位,只是随意地站在窗边,目光落在索元礼身上,平淡无波。
“索卿,近日铜匦所收之书,你可都看过了?”武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索元礼立刻跪伏在地,以一种近乎颤抖的、充满表现力的激动语气回道:“回禀太后!臣已细细拜读!字字句句,皆关乎社稷安危,臣读之,每每痛心疾首,恨不能即刻为太后分忧,铲除那些包藏祸心之辈!”他抬起头,眼中竟真的挤出了几点泪光,“譬如那‘通玄’匦中所言,虽多隐语暗指,然臣细加推演,抽丝剥茧,已发现数条线索,皆指向朝中某些道貌岸然之徒,其行径,实可谓人神共愤!”
他并未直接说出具体人名,而是用“某些”、“道貌岸然”等模糊词汇,留下无限想象空间,同时极力渲染事情的严重性与自己的“忠诚”与“能干”。
武媚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窗棂,未置可否。直到索元礼表演完毕,她才淡淡开口:“既如此,朕便着你协理清查此类投书之事。记住,需得证据确凿,勿枉勿纵。”
“臣遵旨!定不负太后重托!”索元礼以头触地,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被委以重任的狂喜与狠厉。
上官婉儿侍立在门外阴影处,将内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看着索元礼退出来时,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中再也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凶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证据确凿,勿枉勿纵”……太后的话犹在耳边,但她知道,在索元礼这等酷吏手中,这八个字将会被扭曲成何等模样。獬豸法冠,象征公正的神兽,如今却戴在了这样一个人头上。
墨吏已登场,罗网正张开。而这朝堂之上,象征公正的獬豸,已然蒙上了一层不祥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