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过后,洛阳城的夜晚并未恢复宁静,反而更添了几分黏腻的潮湿与不安。御史台后身,几间专用于“核查要案”的刑房内,灯火彻夜通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以及一种焦躁的、近乎疯狂的兴奋气息。这里,便是索元礼、周兴等人将太后旨意“落地生根”的工坊。
索元礼褪去了在紫宸殿时的谄媚伪装,此刻他挽起袖口,露出白胖却有力的手臂,在一张堆满卷宗的桌案前踱步,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周兴则伏在另一张案上,对着几封不知从何处搜检来的旧日书信,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逐字逐句地推敲、曲解。
“你看这里,”周兴指着韩王李元嘉多年前写给某位致仕老臣的信中一句“追思贞观遗风,不胜唏嘘”,眼中迸射出发现珍宝般的光芒,“‘追思贞观’,便是怀念太宗,怀念李唐!‘不胜唏嘘’,更是对当今太后临朝的不满与悲叹!此乃怨望之明证!”
索元礼凑过来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周兄,仅此而已,分量尚轻。”他转身从一堆“通玄”匦送来的匿名投书中抽出一卷,上面尽是些语焉不详的告密之词,“需得让它……活起来。”
他招来一名心腹胥吏,低声吩咐几句。不久,一名原本在韩王府担任库管的小吏被秘密带入刑房。那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身上虽不见明显伤痕,但眼神涣散,精神显然已濒临崩溃。
“说!韩王是否常于深夜密会宾客,议论朝政?”索元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那小吏浑身一颤,讷讷不敢言。
周兴阴恻恻地在一旁补充:“我等已掌握实据,你若如实招来,尚可保全性命家小。若敢隐瞒……”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墙角摆放的、闪着幽光的刑具。
在软硬兼施的恐吓下,那小吏终于崩溃,哆哆嗦嗦地“招认”:韩王确实曾在某次家宴后,与几位宗室亲王于内室长谈至深夜,期间似乎提及“巴州”、“社稷”等词,至于具体内容,他“身份低微,未能听闻”。
“足够了!”索元礼抚掌一笑,示意将人带下。他转向书案,亲自执笔,开始“润色”这份口供。在他的笔下,韩王府那次寻常的聚会,变成了“诸王密议,意图勾结巴州废太子李贤,匡复李唐”的铁证。时间、地点、人物、密谋内容,一应俱全,逻辑“严谨”,细节“丰满”。
另一边,针对鲁王李灵夔的构陷也在同步进行。鲁王好文学,门下曾养着几位清客文人,偶尔诗酒唱和。周兴便命人模仿其中一位文人的笔迹,伪造了一封写给“巴州故人”的信,信中隐晦地提及“洛中诸公,心向旧主,待时而动”,并夹带了半首看似咏物、实则被曲解为暗指太后僭越的诗句。
笔迹、印鉴、乃至传递信件的“秘密渠道”,都在酷吏们高超的“技艺”下——伪造出来。证物、证言、逻辑链条……一切看似无懈可击的“罪证”,就在这污浊的刑房之内,被迅速地、批量地“制造”出来。
上官婉儿曾因传递一份紧急文书,短暂踏入过这处区域的边缘。她只是站在廊下,便能感受到从那几扇紧闭的门内溢出的、混合着疯狂与绝望的污浊气息。她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呵斥声、哀求声,以及索元礼那标志性的、带着得意的大笑。
她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仿佛那气息会玷污她的衣襟。手中那份需要传递的普通文书,此刻竟觉得有千斤重。她知道,在那扇门后,正有多少肮脏的墨迹,被精心涂抹,准备化作一道道催命的符咒,飞向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亲王府邸。
罗织已成,罪证“天成”。一张以谎言与酷刑编织而成的巨网,已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罩向了李唐宗室的最后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