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是何等人物?曾在大唐宫廷与边关沙场历练,又于这海外华胥总揽全局,察言观色早已深入骨髓。李弘那片刻的失神,那下意识收紧的指尖,以及那句含糊的“心领了”,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缓缓将茶盏搁下,身体向后微靠,目光平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落在李弘低垂的眼帘上。炉火噼啪,映得他眸中光芒明灭不定。
“看来……”李恪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弘儿心中,已有人选?”
李弘知道瞒不过这位心思缜密的王叔,也无意隐瞒。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只是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在这暖室烛光下依稀可辨。他迎上李恪探询的目光,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坦诚:
“是。不瞒王叔,弘……心仪之人,是云霜。”
“云霜?”李恪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随即化为更为深沉的考量。他微微颔首,“云副总长……确是难得。武艺超群,心思缜密,秉公执正,于监察院助你良多,更是当年助你脱险、一路护持至此的股肱之臣。”他言语间对云霜满是赞赏,这赞赏发自内心。
然而,他的话音随即一转,语气变得肃然,如同窗外骤然加大的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正因如此,有些规矩,必须言明在前。”
李弘心神一凛,坐姿不自觉地更加端正:“王叔请讲。”
“监察院,乃华胥之眼,悬于百官头顶之利剑。其核心,在于绝对的公正与超然。”李恪的目光锐利如刀,字句清晰,“故自立院之初,东方先生与青鸾殿下便定下铁律:监察院总长、副总长,若结为夫妇,其中一人,必须调离监察院核心岗位,不得再直接参与监察、审理、决策之要务。此乃为避嫌隙,防微杜渐,确保权柄不被私情侵染。”
他顿了顿,看着李弘骤然凝重的面色,继续道:“此律,无人可例外。即便是我,或是东方先生本人,若身在此位,亦需遵从。弘儿,你与云霜,如今一为正,一为副,共掌监察院权柄,若结连理……”
后面的话,李恪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千钧重担,沉沉地压在了李弘的心头。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炉火不甘寂寞地燃烧着。李恪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方才因坦诚心意而生出的那点温热,浇得透心凉。他并非不知华胥法度森严,却未曾深思,这条铁律会如此直接地横亘在他与云霜之间。
调离一人……
这意味着,要么他卸下总长之职,要么云霜离开她付出无数心血、也最能发挥其才干的监察院。无论哪种选择,都非易事。监察院是他新生后倾注全部心力之地,是他实现“以法治国”理想的基石;而云霜,她属于那里,她的冷静、她的锋芒、她的铁面无私,与监察院的气质浑然天成。
情感与职责,私心与公义,在这一刻,形成了尖锐的对峙。
李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眉心微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仿佛映照着他内心激烈的挣扎。方才因想起云霜而泛起的那丝暖意,此刻已被现实的冰冷规则所包裹,变得沉重无比。
李恪没有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品着茶,等待着。他知道,这个抉择,必须由李弘自己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