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骸山千里外,一处被当地人称为“鬼见愁”的无名山谷。
时值深秋,山谷中的枫叶早已染成血色,在凛冽的山风中簌簌作响。凌绝蹲在溪边一块青黑色的玄武岩上,捧起刺骨的山泉水洗了把脸。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的面孔——蜡黄脸色,三角眼,右颊那道狰狞伤疤像条蜈蚣般蜿蜒至脖颈。这是他运用《万劫不灭体》改变的第七个容貌,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连眼神中的神韵都刻意调整得阴鸷狠厉。
“第七天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看似普通的铁刀,刀鞘上暗红色的纹路如同干涸的血迹。
自从放弃直接前往万骸山的计划,凌绝开始实施他的“游击战”。首战选在百鬼门设在青冥镇的分坛,那夜月黑风高,三十七名鬼修在睡梦中被劫烬刀斩灭神魂。他在青砖墙上用死者鲜血写下“天刃诛邪”四个大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仿佛一道未干的泪痕。
第二战是在血杀楼设在落霞山脉的暗哨。这次他改用从万毒窟弟子那里搜刮来的“蚀心散”,模仿万毒窟的手法毒杀二十余名杀手。临走时,他用毒液在尸体堆成的金字塔顶端刻下“毒手阎罗”的名号,故意留下半枚万毒窟特制的解毒丹。
“该换身份了。”凌绝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悬赏令。羊皮纸上不仅详细绘制了他的三幅不同角度的画像,还列出他擅长的所有功法特点——《劫天焚地诀》的火系特征,《万劫不灭体》的肉身变化,甚至连劫烬刀在月光下会泛出暗红色纹路这样的细节都记录在案。悬赏金额高达十万上品灵石,落款处盖着九幽蚀骨魔宗的鬼首印。
“九幽老怪真舍得下血本。”他冷笑一声,掌心灵力吞吐,将悬赏令震成粉末。山风卷着纸屑飞舞,像一群受惊的白蛾。
突然,他耳廓微动,神念铺开。百里外的山坳传来打斗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凌绝眼神一凛,身形如鬼魅般掠向声源,所过之处枯叶不惊,只在溪面留下几不可察的涟漪。
山坳中,一场惨烈厮杀正在进行。二十余名身着赤红劲装的正阳门弟子和几位散修背靠背结成“赤阳焚天阵”,周围是上百名黑袍魔修,地上已躺着数十具尸体,鲜血渗入泥土,将整个战场染成暗红色。
“负隅顽抗!”为首的魔修面容阴鸷,左脸戴着半张青铜鬼面,“说出凌绝下落,饶你们不死!”他手中白骨鞭甩出,在空中炸开一团绿色鬼火。
“呸!”一个满脸血污的正阳门弟子怒吼,他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却仍死死握着长剑,“正阳门没有孬种!”话音未落,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已伤及肺腑。
魔修首领狞笑着挥手,又是一轮攻击。毒雾、骨箭、鬼影呼啸而至,防御阵法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光幕上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就在阵法即将崩溃的刹那,一道灰色身影如陨石般从崖顶砸入战场中央!“轰——”地面龟裂,气浪将十几名魔修掀飞出去,撞在岩壁上骨断筋折。
“什么人?!”魔修首领厉喝,青铜鬼面下的独眼泛起凶光。
来人缓缓抬头——是个面容普通到扔进人堆就找不见的灰衣汉子,唯有一双眼睛冷如寒星,目光所及之处,几个修为较弱的魔修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路过的。”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看不惯以多欺少。”
魔修首领神识扫过,感应对方不过元婴初期气息,顿时狞笑道:“又一个送死的!杀了他!”白骨鞭甩出,在空中化作一条三丈长的骨蛇。
五名魔修同时扑上,刀光剑影将灰衣人周身要害全部笼罩。却见他身形微晃,竟以诡异角度穿过攻击缝隙,朴实无华的一拳轰在最前魔修胸口。
“咔嚓!”胸骨碎裂声清晰可闻。那魔修倒飞出去,后背撞在山壁上时,整个胸腔已经塌陷,像被巨锤砸过的陶罐般碎成一滩肉泥。
“找死!”其余魔修大怒,各种歹毒法术倾泻而下。灰衣人却如游鱼般在攻击中穿梭,每一拳每一脚都精准命中要害,转眼间又有七人毙命。他的招式毫无花哨,却快得匪夷所思,有个魔修明明已经架起防御法宝,却还是被一拳击穿护心镜,心脏在胸腔里爆成一团血雾。
“不对劲!”魔修首领终于察觉异常,青铜鬼面下的脸色剧变,“结万鬼噬魂阵!用...”
话音未落,灰衣人已鬼魅般贴近,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却让首领七窍流血,软软倒地时头骨已经碎成齑粉,只有青铜鬼面完好无损地滚落在地,空洞的眼眶似在无声控诉。
剩余魔修魂飞魄散,四散逃窜。灰衣人也不追击,转身看向惊呆的正阳门众人。他目光扫过那个断臂弟子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多谢前辈相救!”为首弟子抱拳行礼,虎口崩裂的右手仍在滴血,“在下正阳门内门弟子周炎,不知前辈...”
“不必。”灰衣人打断他,声音依旧沙哑,“你们为何被追杀?”
周炎苦笑:“我们奉师门之命寻找凌绝道友,不料在途中遭遇魔宗埋伏。”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前辈若见到凌道友,请转告他,正阳门愿开启护山大阵全力庇护。还有...赤阳师叔的仇...”
“我会留意。”他沉声道,声音比方才更哑了几分,“你们速回正阳门,最近别出来了,外面 风险太高。”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抛给周炎,“赤血丹,可续断肢。”
周炎接住玉瓶还想说什么,灰衣人已转身离去。他步伐看似不快,却几步间就消失在枫林深处,只有几片红叶打着旋儿飘落,仿佛在标记他离去的路径。
十里外的山巅,凌绝恢复本来面目,山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双寒光闪烁的眼睛。赤阳子的死像块烧红的烙铁压在心头,正阳门不惜与魔宗开战也要庇护他的决心更让他胸口发闷。
“计划得变一变。”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岩壁上划出五道深痕。
原本打算继续游击骚扰,但现在看来,必须给魔宗更沉重的打击。凌绝从怀中掏出一枚墨玉简——这是从血杀楼那个金丹巅峰杀手那缴获的《影杀七绝》。这几日他已初步掌握其中精髓,特别是“影遁”和“无息”两式,虽然比不上他的劫影遁,但可以以假真,再配合《万劫不灭体》的形貌变化,简直是天生的暗杀术。
“百鬼门、七情魔宗、阴骨教...”凌绝嘴角勾起冷笑,指尖燃起一缕幽蓝色火焰将玉简烧成灰烬,“该轮到血杀楼了。”
三日后,血杀楼设在“断魂谷”的重要分舵遭遇灭顶之灾。黎明时分,巡夜的杀手发现一百零三名同门在各自房中悄无声息地死去。死者表情安详,仿佛仍在睡梦中,只有咽喉处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揭示着致命伤。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尸体都被摆成跪拜姿势,面朝万骸山方向。
现场用鲜血书写的“影魔”二字旁,散落着几枚带着七情魔宗标记的毒针。诡异的是,死者伤口确实检测出七情魔宗的独门剧毒“断魂散”,可这种毒药明明只有长老级以上人物才能调配...
七情魔宗总坛,极乐殿。
“放屁!”宗主厉无欢一掌拍碎整块幽冥玉雕成的案几,碎片溅起划伤了几位长老的面颊,“我们何时招惹血杀楼了?”
下方长老战战兢兢地捧着一枚留影珠:“宗主明鉴,可现场确实有本宗‘断魂散’的痕迹,而且...”他咽了口唾沫,“手法很像柳长老的‘千丝手’。”
厉无欢鬼火般的眸子眯起:“柳无心那个叛徒去年就死了,骨灰都扬了!”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除非...有人刻意模仿...”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阴骨教总坛。他们设在黑水沼泽的重要祭坛被毁,三十六具僵尸傀儡被斩成碎块,摆成“百鬼索命”四个大字。现场残留的阴气波动分明是百鬼门的“万魂幡”特有气息,可那面镇派法宝明明好端端供在百鬼门祖师堂里...
九幽蚀骨魔宗总坛,万骨窟。
“废物!”骨魇将跪地的探子一脚踢飞,那倒霉鬼撞在骨墙上,脊椎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比从前更加阴鸷,左眼换成了一颗幽绿的鬼眼,周身缠绕着浓郁死气。魇骨之死让他性情大变,最近三个月已有十七个办事不力的弟子被他炼成了活尸。
“半个月了,连凌绝的影子都没找到!”骨魇咆哮着,鬼眼中迸出惨绿光芒。他突然冷静下来,摩挲着下巴上新长出的一根骨刺:“等等...百鬼门、七情魔宗、阴骨教...这小子在挑拨离间。”
一旁的白骨老人沉吟道:“少主明鉴。但各派已经起了疑心,尤其是血杀楼,他们损失最重...”
骨魇阴森一笑,露出满口尖牙:“传令下去,就说我们发现了凌绝行踪,邀请各派七日后在断魂谷会盟。”他抚摸着鬼眼,“既然他喜欢玩嫁祸的把戏,我们就给他搭个更大的戏台...”
与此同时,凌绝正站在断魂谷最高的那棵枯树上,望着谷中忙碌收尸的血杀楼弟子。他现在的模样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樵夫,连气息都伪装得暮气沉沉。腰间别着的不是劫烬刀,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好戏才刚开始。”他轻声自语,从怀中取出一枚刚从七情魔宗分坛偷来的令牌,随手抛向山谷。令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一具尸体张开的嘴里。
山风骤起,吹动他灰白的鬓发。远处雷云翻涌,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