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火车,像一头疲惫却固执的钢铁巨兽,在晨曦微露的原野上轰隆前行。硬座车厢里弥漫着泡面、汗水和烟草混合的复杂气味,与“栖山苑”别墅那永恒的冷冽沉香判若两个世界。林晚菇靠在程浩的肩上,身上还穿着那件在逃跑中被刮破的红色礼服裙外套着程浩那件皱巴巴的西装,与周围打着哈欠、衣着朴素的旅客格格不入。可她从未感觉如此踏实过。程浩的手臂紧紧环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传递着无声的守护。
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火车经停一个看起来安静闲适的南方小城时,凭着直觉下了车。城市叫“梧城”,一条清澈的江水穿城而过,节奏缓慢,物价低廉。他们用程浩口袋里最后一点钱,在江边老街租下了一间狭小却干净的老房子。推开木窗,就能看到江上往来的小舟和远处青翠的山峦。
生活陡然从云端跌落凡尘。林晚菇褪下了华服珠宝,换上了地摊上买来的棉布裙;程浩放下了作家的清高,开始四处寻找能糊口的工作。没有保姆,没有司机,一切都要自己动手。林晚菇学着用粗糙的双手在公共水房洗衣,在呛人的油烟里笨拙地炒菜;程浩白天去给人搬货、送快递,晚上则伏在二手市场淘来的破旧书桌上,继续他的写作。
日子清苦,甚至有些狼狈。林晚菇那双曾经只触碰顶级精油和奢侈品面料的手,很快磨出了薄茧;程浩的肩膀也被沉重的货物压得又红又肿。他们也会为了一点琐事争吵,为明天的房租和伙食费发愁。有时深夜,林晚菇从梦中惊醒,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躺在别墅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直到摸到身边程浩温热的身体,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才确认这粗糙而真实的温暖,才是她如今的归宿。
程浩的写作依旧不顺,投出的稿子大多石沉大海。但他身上那种颓废的戾气,却在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渐渐消散。他会在林晚菇被油溅到惊呼时冲进厨房,会在她洗不动厚重的床单时默默接过,会在傍晚牵着她的手在江边散步,看夕阳把江水染成金黄。
有一天,林晚菇在整理程浩的书稿时,无意间翻到了他那本《蛊》的原始手稿。她静静地读着,那些曾经觉得尖锐刺骨的文字,此刻读来,却有了不同的滋味。她看到的不再只是对拜金主义的批判,还有对人性挣扎的理解,对救赎可能的探寻。
“这本书,其实可以换个角度。”一天晚上,林晚菇对正在抽烟沉思的程浩说,“不完全是揭露黑暗,也可以是……如何在黑暗中寻找光。比如,两个中了蛊毒的人,有没有可能,互相疗愈?”
程浩愣了一下,深深地看着她。月光透过木窗洒在她清瘦却平静的脸上,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动人光泽。他掐灭烟头,猛地将她拉进怀里,吻像雨点般落下,带着烟草的苦涩和无法言喻的激动。
“晚菇,”他在她耳边喘息着说,“你就是我的光。”
受到启发的程浩,开始重新构思修改《蛊》。他将自己与林晚菇这段离奇而真实的经历融入了进去,不再仅仅是冷峻的批判,更多了情感的温度和命运的思考。林晚菇则用她曾经周旋于富豪圈练就的敏锐和韧性,想办法维持着这个小小的家。她发现老街上有家书店在招店员,便去应聘。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人,被她眼底的真诚和不同于常人的谈吐打动,留下了她。
日子像梧城的江水,平静地流淌。三年时光,悄然而逝。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林晚菇和程浩经营的小书店里(一年前,他们用攒下的钱和书店老板合伙,盘下了这家店),客人不多,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书卷气。程浩在角落的电脑前专注地修改着稿件,他的新书——《蛊变》(the metamorphosis of Gu),终于得到了一位颇具慧眼的出版商的赏识,即将出版。林晚菇则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给刚满周岁的女儿念念童谣。女儿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笑容像天使一样纯净。
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的财经新闻,一条快讯闪过:“昔日地产巨子陆承恩名下集团正式宣告破产,据悉其因投资决策连连失误,加之早年某些隐秘纠纷曝光,导致资金链彻底断裂……”
林晚菇和程浩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彼此对视一眼,眼中没有快意,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新闻画面里,没有陆承恩的影像,只有他公司大楼前纷乱的场景。
几天后,他们收到一封没有寄件人地址的信。信封里,只有一张空白的、印有陆氏集团抬头的支票。背面,有一行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
“蛊已解,祝新生。”
没有落款。
林晚菇拿着那张支票,走到店外的江边。春风拂面,江鸥翔集。她将支票一点点撕碎,扬手撒入江中。白色的纸屑如同蝴蝶,在阳光下闪烁了一下,便随波逐流,消失不见。
程浩走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他们一起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谁都没有说话。
书店里,新打印出来的《蛊变》样书扉页上,程浩写着:
“世间万毒,情爱最蛊。然蛊非绝症,唯真心可解。此书献给晚菇——我的妻,我的救赎。”
他们终于渡过了那条充满险阻的欲望之川。彼岸没有黄金屋,只有这间小小的书店,有柴米油盐的琐碎,有相濡以沫的温情,有女儿咿呀的童声,有他未曾放弃的笔,和她终于获得安宁的心。
蛊毒已解,新生已至。山风尽散,唯余江水长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