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双眼,“齐岁”已然戴上了一副名为坚强的面具。
“如果他还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而后他又用更加有力的声音说道,“不,我一定会做得更好,比他还要好。”
那女子目光落在那把诡异的长刀上,欲言又止:“那把刀……”
“我绝不会再放手!”
“齐岁”突然将刀紧紧抱在怀中,眼神凶狠的如同护食的野兽,连同刀柄上的红色纹路也泛起危险的光芒。
“我给你修补刀鞘的封印术法。”女子长叹一声,指尖凝聚起淡金色的光芒,再次警告道,“谨慎使用,你已经被它污染了。”
视线逐渐模糊,齐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不懂这些画面意味着什么,可莫大的悲伤将他淹没。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他才惊觉自己竟在流泪。
如果这些画面是他过去的一部分,为什么他没有半点记忆;如果这些仅仅是幻觉,那为什么他又会感同身受,感到如此悲哀。
恐惧又如毒蛇般缠上心头,所以秦念呢?为什么这些画面里都没有秦念?他们口中那个“他”,究竟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又被齐岁狠狠地按在了心底。
眼前的景象再度变换,一尊巨大的佛像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金身璀璨,面容悲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成为了幻觉中的“齐岁”,手持长刀,在漫天雨水惊雷中与参天巨佛厮杀。
刀锋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战斗,挥刀,却终究挡不住那支金色判官笔的出现。
笔尖流转着命运的光泽,最终落入一个陌生男人的掌心。那男人面容普通,神情狂热无比,执笔的手指苍白颤抖着。如此脆弱的人类,却不知死活地拿起牵引规则的力量,在空中写下金色灿烂的文字。
“唔——!”
剧烈的眩晕袭来,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齐岁身上。他没有松开长刀,红色的纹路顺着他持刀的右手攀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意。它们在吞噬,在同化,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混沌之中。
有什么东西看过来了。
那是超越人类理解的存在。
天空被染上浑浊的黄色,齐岁眼睁睁看着执笔的男人开始融化,皮肤如蜡般剥落,露出下面蠕动的黑色物质。这个人正在变成某种可怖的眷属,成为了引动祂降临的媒介。
金色的笔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想要回到即将降临的本源之中。
“天一大人,快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齐岁感觉自己被拽入时空隧道,周围的景象如褪色的水墨画般渐渐淡去,最终归于虚无。
他低头看向缠绕在腕间的小白蛇,努力忽视掉来自那把刀充满诱惑的声音,不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你做了什么?”
“这是神隐大人留下的保护机制,是我必须履行的职责。”小白蛇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也是它第一次干这么残忍的事情。
“大人说过,如果树上的枝叶出现坏死,必须立即切除,在死寂中完全销毁。他们动用了存在的力量,祂的视线被吸引了过来,没有神隐大人,我们没人能解决这个问题,也付不起代价。我只能这么做……”
齐岁安慰道:“我明白了。二狗,你做的很好。”
小白蛇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与齐岁冷静的语气完全相反,他此刻的表情阴郁得可怕,这可不是“明白了”应该有的表情。
“如果是他,一定比我做得还要好吧,”齐岁轻抚刀鞘,眼神晦暗不明,“这两个世界也就不会自能归于死寂。”
随着齐岁的动作,爬上红色纹路的右手暴露出来,小白蛇注意到他手上的异变,惊恐地喊道:“天一大人!您的手!不能再继续——”
“够了,二狗,我很清楚我的情况。”齐岁握紧长刀,用衣袖遮挡住了爬上红色纹路的右手,“回去吧,琉璃祭要开始了。”
眼前的景象如走马灯般变换。齐岁看见自己身披元帅制服,在异种潮水中战至最后一刻;看见自己站在聚光灯下,演绎着别人的悲欢;看见自己变成了半人半吸血鬼的怪物,在黑暗中挣扎反抗……
每一个世界,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的长河在他眼前倒流,就在他即将迷失在这无尽的幻觉中时,视角突然切换,他又变回了旁观者。
“师父,我要出发了。”
山风掠过竹林,掀起层层翠浪,细碎的阳光穿过竹影,在青石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斑。齐岁虽不知身在何处,却对凉亭中的两人无比熟悉。
石砌的八角凉亭内,那位被他称为师父的黑发女子端坐石凳,冷若冰霜地注视着另一个他:“这不是你的责任,你本不必承担。”
“我已经想清楚了,师父。我承认我是因为他的计划才走上这条路,但他也告诉我,按自己的想法活下去。”
“齐岁”猛地抬起头,对上烛青的眼睛:“这就是我的选择,如果这样做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好,可以保全他喜欢的世界,我没有不这样做的理由!去往他曾经存在过的世界,寻找他的痕迹,就算是为了我最珍爱的……挚友。”
风吹散了他最后的低语,带了竹叶的清香,女子长叹一声,自从二十年前的那起事件之后,她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看来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她严肃地看向“齐岁”腰间的那把刀,“你手中的两样东西很危险。这把刀虽然允许你触碰,免去了本该付出的代价,但污染不可避免。不过另一件东西,绝对不能使用,你付不起代价,整个世界都会……总之,我会让阿斯瓦德盯紧你。”
烛青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妥协道:“他应该考虑到了这一点,希望最坏的情况不会发生。”
这段画面也结束了。齐岁像是被分割成了两个人,一半因为没有记忆作为支撑,像是看客一般,理智地看着这些无比真实的幻觉;而另一半,却与另外一个自己情感同步共鸣,胸口宛如开了一个无底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它填满,只余下干涸的悲哀。
场景转换,齐岁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花海。
莹蓝色的花瓣无风自动,散发出淡淡的甜香。齐岁若有所感,这段幻象即将走到尽头,困扰他许久的谜题终将揭晓。
花海的边缘,是一处悬崖,悬崖的对面,是一轮巨大的沉入地底的红月。他看见自己与一位黑发少女并肩而立。
那位少女一袭玄金色劲装,她把玩着发梢,语气漫不经心:“小黑龙,你一个人能行吗?平时切磋能赢,那只是因为他没有动用武器和术法以外的力量。”
“齐岁”看向悬崖下方紧绷的红色丝线,这些都是红延年布下的封印,丝线已经开始断裂,封印坚持不了多久。
“他会让我赢,温阳,这是我们的约定。”
少女耸耸肩,不知道对这个约定的效力相信了多少,她无所谓道:“随你,反正我会作为最后保障。要是你失败了,我就拉着祂同归于尽,太阳会蒸发一切,包括祂。所以,放手一搏吧。”
齐岁的目光落在另一个自己手中的长刀上,纯白的刀柄和刀鞘,漆黑的刀身,与他之前见到的那把长刀仅有一些外观上的出入。
他跟随“齐岁”不断下坠,穿过层层红线,直到来到比那轮血月还要低的深渊,直到周围的花朵都染上梦幻的粉色。
花海中央,一个身影缓缓转身,黑色的雾气在祂手中凝实,瞬息间化为一柄狰狞的长刀。
祂抬起头,空洞的金色眼眸中流出粘稠的黑液。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没有属于秦念的特征。
这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物。
“齐岁”露出了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要悲伤。
他抽出长刀,就像曾经无数次的切磋一样,抱着一定要胜过对方的好胜心。刀尖指向对手,如每一次比试前的挑衅,齐岁喊道:“我来赴约了,我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