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
楚明河的声音细若蚊蝇,若不是秦念离得够近,几乎要听不见这声嗫嚅。楚明河的脸色忽白忽红忽青,变幻不定,都快能开一家染坊。
这般程度还远不足以取悦秦念。这颗尚存自尊、怨恨与人格的心,值得他一点点将其中一切消耗殆尽,直至只剩下死灰。
这正是他愉悦的源泉,秦念尤其喜爱这样的游戏。
他继续施加压力:“大声点,楚二公子这般小气?既然不愿意说,那当初又为什么要和我立下赌约呢?”
楚明河如同被投入烘炉中,被反反复复地煎烤。
他都已经认错了,秦念为何还要苦苦相逼?难道就为一年前调换作品之事?可秦念不过是个外人,楚家放他一条生路就是大发慈悲了,他到底还要什么!
“我错了!”楚明河楚明河眼睛一闭,大喊出声,只盼这一切快些结束。
可谁知,秦念的刁难接踵而至:“还不够,你是不是忘记加什么称呼了?”
“你!”楚明河猛地睁开眼睛,怒目而视,一对上秦念那真诚到令人恶心的笑容,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涨得脸通红,“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秦念慵懒地往高台上的桌子一靠,站没站相,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我没让你断手,也没让你永世不得铸剑。难道楚二少爷觉得您继母的要求更合理?若你想要履行那条,我也没有意见哦。”
这话说的,一下子就讽刺上了两个人,台下传来阵阵窃笑。
“说得好!楚二公子选一个吧!别忘了狗叫!”
“选一个!选一个!”
声音逐渐统一,形成声浪,众人兴奋地围观这场好戏。秦念“唰”地展开折扇,向下一压,不过片刻,全场竟安静下来。
这般影响力与掌控力……在场的某些有心之人顿时提起了警惕。
“我错了,爷爷!”楚明河把心一横,什么都顾不上了。突如其来的寂静彻底击垮了他,“汪汪汪……汪……”
广场上,只剩下了四不像的狗叫声。
“这下你满意了!?”
现场一片死寂,谁都没料到楚明河真会学狗叫。他满面羞愤,挥袖转身而去,倒像是秦念在仗势欺人,虽然事实也确是如此。
如此这般,已有人又开始同情心泛滥,开始共情这位楚二公子,觉得秦念的做法未免太过。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秦念竟真的厚着脸皮应下了这声“爷爷”。他手中的扇儿轻转,认真地答道:“勉勉强强,不够诚恳,但我应下了。乖孙儿,且慢着走——”
扇尖倏地指向楚明河,“要不你先解释解释,为何拿你爷爷锻造的兵器来参赛?我可从未说过,那‘断潮’是你的东西啊?”
“什么?!”
林家主脸色骤沉,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向楚明河。虽早有猜测,但此事被如此明晃晃地揭穿,性质便截然不同了。
楚明河僵在原地,双脚如同灌了铅般有千钧重,无法挪动分毫。
原来那些剑,当真是秦念所铸……
完了,全完了。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背上的衣服被浸湿,嘈杂的议论声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恍然间仿佛世间只剩他一人。
楚雄眼见秦念死咬不放,终究按捺不住。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儿子,若事情败露,楚家百年声誉必将跟着一起完蛋!
他急步上前,面色凶厉地逼视秦念:“秦念,方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你为何要凭空污蔑我儿!”
见状,早已心急如焚的柳氏连忙上前,将楚明河拉到身后,尖厉的嗓音几乎刺破耳膜:“一派胡言!秦念,我们当初不过将你逐出家门,你难道忘了楚家的养育之恩?为何要这般为难我们!”
“不过是逐出家门?”秦念嗤笑一声,直起身子,缓步向楚家人走去。
他的脸上重现明媚笑容,声音却甜得发腻,“再顺便夺我作品获得大胜,抹黑我的名声,谎称我与魔教关联。好一个养育之恩,这样的养育之恩,诸位敢要吗?”
“不敢不敢!”台下被秦念目光扫过的人群连连摇头,终于明白了当年那场闹剧背后的真相。以往都是楚家一面之词,如今总算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秦念神色倏地黯淡,轻叹一声,道:“难道不是我母亲对楚家有恩在先,楚家收养我在后?一报还一报,楚家如此待我,我倒不知还有什么恩情可言。”
楚家的糟粕事情全部都被摆到了明面上,落到了江湖豪杰的眼中,这些事情,今天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楚雄简直恨透了秦念!他当然知道秦念现在的伤心绝对是演出来的,可那又怎么样,台下众人偏偏都信了。
他后悔极了,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死秦念!
楚雄强作镇定,实则声音已经听出了抖:“空口无凭。”
“若是要证据,我这里应有尽有。”齐岁适时介入对话,恰到好处地截断了楚雄后续的辩解。
他听了这许久的戏,终于等到出场时机,迫不及待想要将这段时日的成果尽数展现在秦念面前。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向秦念所在的位置走上几步,眼中闪着邀功的光彩,仿佛在说:看我为你准备的这份大礼,不夸夸我吗?
看得秦念偏过头掩盖住了脸上的笑容。
这人,别害得他演不下去戏!
随着齐岁的话语落下,不多时,人群中走出几个身着粗布衣裳的普通人。他们有男有女,有壮有瘦,柳氏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些人都曾是她千方百计驱逐出楚家的旧人。
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双手布满老茧,一看便是常年与铁器打交道之人。他沉声道:“我们曾在楚家效力,就在去年秦公子离开后,都被陆续辞退……”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事情全貌还原。说到动情处,一个妇人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秦公子待我们极好,可我连为他说句公道话都不敢……他们威胁若敢透露半分,就要让我家破人亡。”
她哽咽着望向秦念:“若不是齐公子寻到我,我这辈子都要被这事魇住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秦公子,我……”
这番诉说听得众人心头发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么多人,这般真情实感,要查证总能查到蛛丝马迹,岂能做得了假?要不是秦念在今日大放异彩,这事怕是要被楚家永远掩盖!
“我呸!什么江南铸剑世家,根本就是江湖败类!”
“道貌岸然之徒,枉称名门!”
“这等小人就该逐出江湖!”
众口铄金,楚家百年声誉顷刻崩塌。楚雄颓然垂首,往日威严尽失,柳氏面色惨白地攥着儿子的衣袖,楚明河更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楚雄最后求助似的望向纪南柯的座位,却见那里早已空无一人。那位曾许诺相助的“忘忧”姑娘,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