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说自己近来事务繁忙,并非推托之辞。品剑大会已经落幕,余波却未平息,他现在不仅要周旋于各路江湖来客之间,与好些门派认识,更将大半精力都放在了与公输尽的往来交谈上。
公输尽暗地里与玄阴教有着紧密的联系,本就存了招揽能工巧匠的心思,秦念这般锻造奇才,自然是他极力争取的对象。
除去与齐岁交往过密稍显敏感之外,秦念若想接近公输尽,实在是易如反掌。
他不动声色地透露自己确有把握锻造七星龙渊剑,只是必须寻到稀有上好的材料,否则难以开炉动工。
这话刚刚好说到公输尽的心坎上。他正愁找什么理由能名正言顺地把秦念和齐岁分开,再把秦念拐走,这不就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吗?
两人一拍即合,公输尽负责提供锻剑场所,秦念专心锻剑,就这样约定好了不久后出发前往西南的事情。
不仅公输尽千方百计想将秦念请回玄阴教,秦念何尝不想借此机会直接打入玄阴教内部,搅他个天翻地覆?
这和最开始与齐岁商定好“徐徐图之”的计划相悖,却也无伤大雅。行事贵在随机应变,秦念向来偏爱更激进的手段,这种走钢丝般的刺激让他乐在其中。
加快游戏进程,才更有意思。
于是,在齐岁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秦念已经率先定下了接下来的计划,连动身的日期都初步拟妥。
几日匆匆而过,幽蛰与狩影已奉命离开江南,前往南京。贺临也来过一趟,将齐岁下棋赢下来的酒送至,与秦念照过一面后匆匆离开,又不知去向。
直至品剑大会的风波彻底平息,楚家一案也处置完毕,秦念这才终于闲了下来。
而他一闲下来,某只“小狗”就开始寸步不离地黏着他。
清早殷勤地替他更衣,他写字时便默默在旁研墨,连他想吃些什么,都不必使唤磐岳,齐岁便亲自出门买了回来。
甚至晚饭后两人照例比试切磋时,齐岁都一改往日凌厉风格,一招一式皆温和收敛,点到即止,温柔得几乎有些软绵绵。
这架越打,秦念心头火气越旺,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在刻意挑衅他!
他手中木剑倏然挽出一道凌厉剑花,无锋的剑刃将飘落的梧桐叶斩为两半。随即剑尖一扬,直指齐岁鼻尖。
秦念扬起下颌,容色倨傲,夕阳下那双眸子亮得灼人:“难道我的实力就如此入不了七殿下的眼?连与我比试,都不屑拿出真本事?”
齐岁闻言一怔,半晌没想通秦念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明明这人那日扮作“命儿姑娘”时,勾惹他的手段大胆又直接,怎么今天丝毫看不出他此刻的克制是因何而起?
这人真的有这么迟钝?怎么看也不像啊!
“自然不是,”他急忙解释,耳根却微微发热,“我只是……”
该如何说?
难道要坦白,说是因看你切磋时的身形太过好看。衣袂翻飞,勾勒出劲瘦腰线,尽是潇洒风姿,令他时时走神,根本下不去重手?
见齐岁目光仍在自己身上流连不定,秦念轻嗤一声,反手将木剑精准掷回武器架,发出“哐”的一声清响。
他拍了拍衣角的灰尘,语气淡漠:“不打了,没意思。我先去沐浴。”
说罢,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只留齐岁独自站在院中,对着满地落叶发呆。他仔细回想了自己方才在比试中的表现,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些魂不守舍,难怪败了秦念的兴致。
他垂头丧气地收好武器,吩咐磐岳收拾残局。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想到什么,眼睛蓦地一亮,当即加快脚步直奔自己房中而去。
浴室中早已备好了热水,氤氲的蒸汽弥漫,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暖意之中。
按照惯例,这正是秦念每日沐浴的时辰。他素来不喜沐浴时有人近身侍奉,因此房中仆从早已悄然退去,只余下一架绘有水墨山水的宽大屏风,静静立在浴桶之侧。
缕缕温热的水汽自屏风后袅袅升起,才推门而入,一股清冽中带着微苦的草本香气扑面而来,隐约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甜花香息。
秦念鼻尖微动,瞬间便辨别出这是佩兰特有的味道。
昨日是清心明目的菊花浴,前日则是安神静气的菖蒲汤。看来齐岁是真的察觉到他近来心绪不宁,这才变着法子地为他备下这些祛烦解郁的药浴。
秦念不由再次在心中暗叹,这位七皇子再怎么说也是宫中长大的人,就算再过得不好,物质上确实没怎么亏待过。
从小在金玉堆里生活着,连每日的药浴都安排得如此精细讲究,连用数日竟无一重复。他随手将长发松松挽起,毫不在意地将外袍、中衣一件件褪下,随意搭在屏风边缘,随即踏入浴桶,将自己浸入那温度恰到好处的兰汤中。
连日周旋于公输尽那般老谋深算的人物之间,身边连个能戏耍折磨解闷的对象都没有,即便以秦念的心性,也难免生出几分烦躁。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正是一肚子火无处可发的时候,偏偏齐岁还那般黏黏糊糊,连打个架都软绵绵的不肯用力,叫他这口气如何撒得出去?
温热的水流温柔地包裹着身体,佩兰的清香随着蒸汽氤氲环绕,呼吸之间尽是淡雅宁神的自然气息。秦念方才升腾的火气渐渐被这静谧的氛围安抚下来,连头脑都变得清明宁静了许多。
他整个人向下滑去,直至水面没至下颌,在茶褐色的药浴中吐着泡泡。回想起齐岁方才那副落寞委屈的神情,秦念不由得反思起自己过分的语气,就算再心烦气躁,也不该将火气撒在那人身上。
他虽然向来倨傲自许,但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有错便认,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正思忖着待会儿该如何去哄一哄那只看似威风,实则内心脆弱又爱哭的“娇娇龙”,秦念就听见门外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应该是齐岁故意放重了步子,好让他知晓来人是谁。
“咚咚咚”
木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三下,随即传来齐岁刻意放得平稳的声音:“小阿念,我能进来么?我给你带了酒,还有换洗的衣物。”
此刻齐岁手中正端着一方木托,上面放着不久前才从贺临那儿得来的一小坛佳酿,并着两只白玉酒杯,另一只手上整齐地叠着两套干净的里衣。
心中藏的是什么心思,一眼便知。
尽管他语气听起来冷静如常,其实心中又窘迫又忐忑,耳根早已微微发热。他惴惴不安地想着:若秦念直接冷声拒绝,不许他入内,又该如何是好?
“你平日进来时,可没有这般讲究过?”
秦念的声音隔着水汽朦胧传来,虽是一句懒洋洋的反问,齐岁却听得眼中一亮,唇角扬起笑意。
他推门而入,反手轻轻合上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