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村号，舰桥。
舰长椅上，江锋的身体顿时坐直。
主屏幕上，显示出的星舰，并非是石村号这样庞大的星际货轮，也不是诺曼底号那样注重灵活性的侦察舰。
它更小，更紧凑。
长度大约只有六七十米，主体是一个直径约为三十米的粗短圆柱体。
两侧连接着结构简单，但明显受损的独立引擎舱和外置货柜支架。
江锋一眼就看出，这是一艘典型的，强调机动性和隐蔽性的小型星际运输船，常用于走私或者快速输送高价值的货物。
此刻，它扭曲的船体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被死死“夹”在太空中。
夹住它的，是两颗形似枣核的巨大天体残骸。
每一颗残骸都长达三百多米，最粗的直径接近一百米，表面嶙峋，犬牙交错，布满了浅浅的撞击坑和撕裂的熔融冷凝痕迹。
这两颗冰冷的巨物，相互之间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引力平衡。
而那艘可怜的运输船，就像是一头撞在了两者之间的一个狭窄凹陷内，卡在裂缝中。
船体外部明显已经变形，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压成一张薄饼。
“放大，识别船只注册码。”江锋下令道。
图像被再次锐化，不同像素之间的信息被哈尔西精准调配，重新聚焦。
几重过滤算法套下来，在运输船扭曲变形的侧面装甲上，一行几乎被磨灭的字母和数字被艰难地辨识出来。
【VIShNU-72】
江锋猛地从舰长椅上站起，低声喝道：“毗湿奴72！”
“是它，就是苏蜜塔说的那一艘！”
“加罗尔帮失踪的走私船，那批外星稀有文物就在里面！”
江锋眼中的喜悦难以压抑，拳头重重地敲在掌心。
然而，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舰桥内，代表辐射通量的监控读数，犹如踩下油门的赛车，猛地提速。
黄色的曲线骤然升高，连续突破了橙色和红色的阈值，在深红色的门口停了下来。
“辐射通量上升，护盾平均密度下降78.4%，局部热点区域密度下降超过92%。”
哈尔西的报告第一时间响起，江锋豁然回头，看向小灰。
原因显而易见。石村号为了最大化接收信号而进行了“膨胀”，代价是惨重的。
舰体表面积增大，意味着覆盖其上的等离子护盾被强行“摊薄”。
原本足以抵挡辐射的致密等离子流体，此刻变得稀薄而脆弱，像是要破的肥皂泡。
更多的辐射穿透了这层虚弱的护盾，狠狠砸在石村号的外壳上。
这层外壳，正是小灰的“皮肤”。
江锋眼中，坐在扶手上的小女孩，身体再次绷紧，眉头紧紧皱着。
她紧咬下唇，没有发出声音，但那深藏在眉宇间的不适，却如同实质般刺痛了江锋。
“停下！立刻恢复舰体结构！”
江锋低声说着：“我们可以慢慢观测，不着急。”
“不要！”小灰却猛地反驳。
她迎着江锋的目光，小小的脸上，是江锋从未见过的执拗。
“每件事情，都有它的意义。”
“每个东西，都有它的功能。”
“如果……如果总是害怕代价，担心后果，缩手缩脚……”
小灰深吸了一口气：“……就会，就会丢掉真正重要的东西。”
“反而因小失大！”
江锋的愣住了，他看着小灰的眼睛，她没有移开目光。
“我知道你需要那里面的东西，它们能帮助到你，能让你走得更远。”
“你变得厉害了，我也会变得更好不是吗？”
“你有好东西，不会忘记我的，不是吗？”
小灰笃定地说着，江锋哑口无言，他看着小灰倔强的小脸，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
心中的一切，都似乎变了味道。
一股他也不懂的情绪堵在喉咙里，并不轻快。
他理解了小灰的逻辑，她不是在逞强，而是真的认为，为了他能获得的巨大收益，她此刻承受的一切，只不过是值得的“投资”。
“你……”江锋张了张嘴，最终所有话语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伸出手，揉了揉小灰的银色头发：“……小心点。”
小灰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她重新闭上眼睛，石村号的传感器网络全力运转。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舰桥内气氛沉重。
嘉丝蒂和劳拉并未对石村号的异变而感到任何惊讶，反而是停止了呼吸，担忧地看着小灰紧绷的背影。至于哈尔西，她记录着每一个数据碎片。
几小时，如同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终于，当舰体膨胀逮来的好处被彻底榨干，当信号解析度达到理论极限时。
哈尔西的声音这才再度响起，显示出所有的信息。
“全频段信息扫描完成。”
“毗湿奴72号结构损伤模型建立完毕。周边天体环境分析结束。”
主屏幕上，毗湿奴72号及其“牢笼”的立体模型被精确地构建出来。
旁边列出了详尽的数据。
船体数据与之前一致。
重点在那两颗如同巨大铁钳般夹住它的“枣核”天体残骸上。
“目标残骸A、b。”
哈尔西精确地说道：“根据光谱分析及密度模型反推，构成物质主要如下。”
“铁约72%，镍约18%，其余为钴、钨等重元素。”
“同时，还检测到显着异常的铀-238、钍-232及钾-40等同位素放射性衰变特征。”
“残骸来源，推测为一颗已经毁灭的大型岩质卫星。”
“其体积约等于火星，在坠入冰巨星的洛希极限后，被潮汐力撕裂，崩解。”
“铁镍核心的碎片，经高速抛射、冷凝、再吸积形成当前形态。”
两行数字随之弹出。
【残骸A：估算质量约4302万吨。】
【残骸b：估算质量约4095万吨。】
江锋眼睛都直了，三百多米长，却这么重……
“毗湿奴72号。”哈尔西继续道：“质量估算为9.8万吨。”
“当前被挤压于两残骸之间狭窄的引力平衡点。”
“任何外力扰动，包括但不限于近距离引擎喷射、爆炸冲击、大型物体撞击、甚至显着的空间引力波动，导致该平衡点偏移超过0.017%，都将引发连锁反应。”
“极大概率导致毗湿奴72号被彻底压毁。”
模型动态演示开始播放，代表两座“铁镍大山”的图标微微一动，中间那个代表运输船的小点，瞬间被挤压成一个扁平的红色“x_x”标记。
江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发现文物的狂喜被彻底粉碎。
从一方面来看，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来阿基里斯裂隙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挖矿。
这两颗由高纯度铁镍合金构成、还富含放射性重元素的巨型残骸，简直就是漂浮在虚空中的无价矿藏，其总质量超过八千万吨。
石村号的最大载重才5000万吨，这意味着它们足以让石村号吃个十分饱，还有多余。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是个坏消息。
他真正志在必得的，那批价值连城的稀有文物，正被夹在这两座价值连城的金山之间。
如同一颗鸡蛋，掉入了石磨之中。
运输船本身那点质量，在这两个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得像是尘埃。
任何试图靠近、接触、甚至只是调整轨道产生的微弱扰动，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那艘船和里面的珍宝瞬间化为废铁。
“该死的！”江锋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的目光从主屏幕上一开，落在小灰身上。
“小灰。”江锋声音柔和下来。
“目标信息已经足够了，恢复舰体结构，关闭额外的观测阵列。”
这一次，小灰没有反对。她轻轻“嗯”了一声。
舰体表面那细微的蠕动感再次出现，庞大的石村号如同一个泄了气的金属巨人，开始缓缓收缩回原本的形态。主屏幕上，辐射通量的红色曲线也随之同步下降。
“老板……”跃跃欲试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嘉丝蒂凑了过来，大眼睛里闪着财迷的光芒。
之前亮起的小星星，现在变成了探照灯。
冒险家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
“这种活儿……我熟啊！以前在拾荒站混的时候，钻过很多邪门儿的垃圾堆。”
“原理都是一样的，找到那个关键的‘支点’，轻轻一撬……”
嘉丝蒂比了个下压撬棍的手势：“……东西就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也可以帮忙。”
大个子卢卡库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柱子一样的手指，指向毗湿奴72号的模型尾部。
江锋看过去，那里有个相对完好的独立引擎舱。
“这里可以挂牵引索，用20毫牛的微推力慢慢拖拽。”
“然后同时，往卡住的缝隙里，持续撒入二硫化钼粉末以作润滑。”
“最多二十小时，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我有经验。”
他言简意赅，但那股沉稳的自信，却真实不虚地感染了江锋。
江锋突然有些庆幸，好在他听从了苏雯的警告，在来阿基里斯裂隙的时候，全副武装。
好在他接受的劳拉和卡尔的建议，带上了嘉丝蒂，布丝和卢卡库。
这两人，一个精于寻找支点，钻营缝隙。一个稳如泰山，擅长太空作业中的精细微操。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江锋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既看到了决心，也看到了风险。
他又看向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科迪亚克穿梭机的绿色小点。
布丝还在外面，冒着生命危险抵近扫描，试图摸清楚一条安全的航道。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舰桥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不。”江锋终于开口：“现在不行。”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那片隐藏着致命陷阱的黑暗。
“矿，跑不了。船，暂时也碎不了。”
“但不安全的航线……随时可能要我们的命。”
“我们先等。”江锋斩钉截铁道。
“等布丝回来。等她把那些该死的‘洞’什么时候会炸、往哪里喷……给我摸清楚了！”
“等我们手里握着一张相对安全的‘时间表’和‘路线图’！”
他环视众人，眼神凝重：“在此之前，任何额外的风险……都是我们不能承受的损失。”
“你们先去做方案准备，要改造什么东西，制造什么装备，都放手去做。”
“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把这龟儿子从缝里给弄出来！”
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劳拉更加干劲十足，埋头在星图里，疯狂搞着她的研究。
嘉丝蒂和卢卡库去找卡尔，准备看要怎么改造剩下的一架科迪亚克穿梭机。
舰桥内，只剩下窗外的冷冷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