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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苑的烛火彻夜未熄,兵部武库的密档在陈锋指尖沙沙作响。

“甲字库弩机短少三百具,丙字库横刀账实差五千柄…”张诚的声音压着雷霆,“萧家好大的胃口!”

陈锋的朱砂笔在“工部采买”条目上圈出猩红一点:“明日卯时三刻,请兵部李侍郎‘清点’丙字库——就说本王要挑几柄新刀贺喜。”

琼华苑的夜,深沉如墨。窗外北风卷着细雪,扑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更衬得室内死寂。烛台上的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将两道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满桌摊开的卷宗上——那是张诚带回的,关于兵部武库的密档副本。

陈锋端坐于紫檀木书案后,玄色常服在昏黄烛光下流淌着幽暗光泽。他修长的手指正缓缓翻过一页厚重的库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墨字与鲜红的印鉴,发出细微的沙沙轻响,如同毒蛇游过枯叶。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敲在肃立一旁的张诚心口。

“王爷,”张诚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铁血杀意,“甲字库,制式蹶张弩机,库册登记三千具。三日前暗查,实存两千七百具。短少…三百具!”他顿了顿,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丙字库,制式横刀,库册登记五万柄。实存…四万五千柄!差五千柄!”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出鞘的利刃:“这还仅是两库!萧家…还有他们背后那些魑魅魍魉,这是把大周的武库,当成了他们自家的私产铺子!好大的胃口!”

三百具弩机!五千柄横刀!

这足以武装起一支数千人的精锐私军!在帝都京畿之地,这是足以掀翻天地的力量!是悬在大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铡刀!

陈锋翻动卷宗的手指并未停顿,仿佛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不过是账册上寻常的墨迹。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其中一页,上面详细罗列着工部历年“采买”入库的各类军械明细。当翻到“景隆十一年”条目时,他的指尖,终于停住了。

停在那行熟悉的记录上:

“景隆十一年,九月初七,采买燕山青条石叁万方,合银叁拾万两整。经手:工部员外郎周显,兵部武库司主事萧振海(印鉴)。用途:修缮京郊西山皇陵神道。”

陈锋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了这冠冕堂皇的谎言。他拈起搁在砚台边那支饱蘸浓墨的朱砂笔。猩红的笔锋悬停在“工部采买”四个字上方,如同悬在毒蛇七寸之上的致命獠牙。

然后,笔锋落下!

并非顿笔,而是圈画!

浓稠欲滴的朱砂,如同滚烫的心头热血,在“工部采买”四字外围,重重地、缓慢地画了一个刺目的猩红圆圈!那圆圈如同一个滴血的封印,又像一道索命的符咒!

“明日卯时三刻,”陈锋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你亲自去一趟兵部衙门。”

他抬起眼,烛火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跳跃,映照出掌控一切的冷酷光芒:“递本王的帖子,请兵部右侍郎李茂贞大人,‘辛苦’一趟,清点一下丙字库的横刀库存。”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裂纹般的弧度,那笑意锐利如刀锋,“就说…本王新得圣上赐婚,想为府中亲卫添置几柄新刀,以作贺喜之用。请李侍郎…务必‘精挑细选’。”

张诚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王爷的用意!清点库存!以“添置新刀贺喜”为名,逼着兵部右侍郎李茂贞这个并非太子党核心、却身在其位不得不沾染污泥的人,亲自去打开丙字库那扇藏着滔天罪恶的大门!这是阳谋!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刀架在萧家和太子党的脖子上,逼他们自己把脖子伸过来!

“属下明白!”张诚轰然应诺,声音带着铁血决断,“卯时三刻,李侍郎定会‘准时’清点丙字库!”

卯时的更鼓声沉闷地穿透洛阳城尚未完全苏醒的晨雾。兵部衙门高大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当值的书吏和衙役们打着哈欠,开始一天的冗务。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汁、灰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气息。

兵部右侍郎李茂贞的官轿,在数十名王府亲卫(实为玄甲卫精锐伪装)的“护卫”下,如同被押解般,“准时”抵达了兵部衙门的侧门。李茂贞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此刻脸色却有些发白,官袍下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撩开轿帘,看着张诚那张毫无表情、如同铁铸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些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的亲卫,心头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越缠越紧。

岭南王的亲卫统领亲自“请”他清点库房?还点名要丙字库的横刀?这哪里是“添置新刀贺喜”?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李茂贞混迹官场数十年,嗅觉敏锐,他几乎可以肯定,丙字库要出大事!而他,就是被推出来顶雷的那个!

“李大人,请。”张诚的声音平板无波,做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请”的手势,但那姿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李茂贞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朝廷三品大员的威仪,点了点头,当先走向通往武库区的深深甬道。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丙字库沉重的包铁大门被库吏费力地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浓烈的铁锈、桐油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库内光线昏暗,高耸的货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到视线的尽头。架上本该整整齐齐码放着油布包裹的制式横刀,然而此刻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李茂贞和随行的几名兵部属官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靠近大门区域的架子还算整齐,但越往里走,景象越是触目惊心!许多架子上空空如也!更多的架子则显得凌乱不堪,油布包裹散落歪斜,有些包裹甚至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寒光闪烁的刀身。地面上散落着零星的稻草和油布碎片,灰尘积了厚厚一层,显然许久未曾彻底清理。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茂贞的声音因惊怒而颤抖,指着眼前一片狼藉的空架,“库册登记五万柄!刀呢?!刀都去哪儿了?!”

负责丙字库的司库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此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大…大人!卑职…卑职不知啊!账…账目都是…都是萧主事那边核…核销的…库房钥匙…也…也不全在卑职手里…”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把责任拼命往早已“病休”在家的兵部武库司主事萧振海身上推。

李茂贞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厉声呵斥。

“大人!您看这边!”一名随行书吏突然发出惊恐的呼喊,指着库房最深处、一处被几个高大货架刻意遮挡的角落。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张诚眼中寒光一闪,大步上前,双臂发力,如同推倒积木般,将那几个沉重的货架轰然推倒!

“轰隆!”

烟尘弥漫!

货架之后隐藏的景象,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不是堆放整齐的刀剑,而是一个巨大的、被挖掘出的深坑!坑底散乱地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赫然是密密麻麻、胡乱堆叠在一起的——制式横刀! 寒光凛冽的刀身纠缠在一起,如同一个冰冷的刀山!粗略看去,数量绝对不少于数千柄!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坑底边缘,还有几条幽深的、不知通向何处的狭窄地道入口!地道口散落着新鲜的泥土和凌乱的脚印!

“地道?!私运军械?!”李茂贞失声惊呼,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他瞬间明白了!这丙字库哪里是武库?分明是太子党和萧家蛀空大周根基、私藏转移军械的黑窝!那些账实不符的横刀,一部分被他们明目张胆地“核销”贪墨,另一部分则用这种挖地藏匿、地道转移的方式秘密运出,不知所踪!难怪库吏推说钥匙不全!这库房根本就是个筛子!

“保护大人!”张诚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支淬毒的弩箭,如同阴险的毒蛇,从库房高处的通风口、从货架的阴影死角处,毫无征兆地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李茂贞和几名兵部官员!

显然,库内还藏着太子党灭口的死士!他们绝不允许李茂贞活着将这里的秘密带出去!

“大人小心!”张诚反应快如鬼魅,腰间佩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铛铛铛!”精准无比地将射向李茂贞面门和胸口的毒箭磕飞!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他身后数名伪装成王府亲卫的玄甲卫同时动了!动作迅捷如电,配合默契无间!两人如同铁塔般瞬间挡在李茂贞等文官身前,厚重的臂盾“锵”地弹出,组成一面钢铁壁垒!另外几人则如同猎豹扑食,直扑弩箭射来的方向!

“啊!”

“呃!”

短促凄厉的惨叫声从货架高处和阴影中传来!潜伏的死士甚至来不及射出第二箭,就被玄甲卫精准的投掷短矛或近身搏杀瞬间格毙!尸体如同破麻袋般从高处坠落,砸在散落的刀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李茂贞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闻着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来的浓烈血腥味,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张诚收刀入鞘,动作干净利落。他看都没看地上的死尸,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裤裆湿透的库吏,最后落在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李茂贞脸上。

“李大人,”张诚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库藏军械,账实不符,私挖地道,暗藏死士,刺杀朝廷命官…桩桩件件,铁证如山。您身为兵部右侍郎,主管武库清点…这烂摊子,该如何向陛下,向朝廷…交代?”

李茂贞浑身剧震,脸色由死灰转为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被卷入了这个足以诛灭九族的漩涡!岭南王哪里是来“添置新刀”?他是来引爆这个火药桶!而自己,就是那个被推到台前点引线的人!

琼华苑的书房内,炭火温暖如春,驱散了窗外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肃杀。

陈锋站在巨大的帝国北疆舆图前,背对着门口。玄色王袍的广袖垂落,纹丝不动。舆图上,象征辽东的广袤区域,被朱砂笔重重勾勒。

张诚肃立在书案旁,快速而清晰地汇报着兵部丙字库内发生的一切:地坑中的刀山、隐秘的地道、猝然的刺杀、李茂贞的惊骇绝望…

“…属下离开时,李茂贞已面无人色,被兵部其余官员如同看死人般围住。刺杀之事,众目睽睽,他绝无可能置身事外。”张诚的声音带着一丝铁血的冷酷,“太子党此次,断尾求生都难!萧家,更是首当其冲!”

陈锋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计谋得逞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他踱步到书案前,目光落在桌上一份刚刚由密使送入、还带着辽东风雪寒气的军报上。

他拿起军报,并未展开,指尖在火漆封印上轻轻摩挲。

“萧铁山的辞呈和虎符,到哪儿了?”陈锋的声音低沉。

“按行程推算,明日午时,应可抵达帝都,送入兵部归档。”张诚立刻回答。

“太慢了。”陈锋淡淡道,随手将那封来自辽东的军报丢入身旁燃烧的炭盆。

幽蓝的火苗瞬间舔舐上纸张,贪婪地吞噬着上面的字迹,顷刻间化为灰烬。

“告诉萧震山,”陈锋的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穹,那眼底深处,终于燃起一丝名为“收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他弟弟的头颅和辽东的虎符,本王…替他‘保管’得很好。”

他微微抬手,指向舆图上那被朱砂勾勒的辽东。

“至于这辽东的兵权…与其让一个病骨支离、连自家后院都看不住的‘废人’继续霸占,不如…”

陈锋的嘴角,缓慢地、无比清晰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如同新月出鞘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

“由本王,替他萧家…好好‘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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