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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坠,最后一缕夕照将窗棂映得发红,在陈锋微阖的眼底投下一片跳动的光斑。窗外宫阙重重,殿宇飞檐勾连如巨兽蛰伏。他静立窗前,指腹缓缓碾过茶盏温热的边沿,感受着杯中清茶随京城初起的晚风荡开一层涟漪。刚离开不久的九皇子所带来的那份密信就压在镇纸下边角泛微潮的纸张,其上详尽罗列的太子党羽名单与隐秘罪证,在暮色里无声翻涌。

渔翁得利。这四个字轻飘飘地在舌尖滚过,却带着千钧重压后的甘冽。短短几日内,那场由他幕后精准操控掀起的滔天巨浪已然退去大半,留下皇城中一片狼藉。太子如遭重创的困兽声望扫地,九皇子被削权禁足,反倒是他,一个远离权力核心多年、顶着“废物藩王”污名的岭南王,借着这股血雨腥风浮出水面,隐然成为搅动池水最深的不系之舟。

“王爷。” 心腹侍卫陈镇步伐无声地趋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双手恭敬地呈上一份赤金描龙帖子,边缘压印着五爪蟠龙纹。“宫里来人,陛下御赐夜宴,点名要您列席。”

请柬质地厚实,触手微凉,蟠龙纹在暮光下泛着迫人的暗金光泽。陈锋眉梢微挑,接了过来。内里的墨字是御前秉笔的手书,地点,琼林苑;时间,就在今晚。落款赫然是御笔亲批的“大周皇帝周元启之令”。时机掐得精妙,恰在他于前朝暗战尘埃初定、成为京城各方势力难以忽视却又捉摸不透的存在之际。这不是寻常宫廷饮宴,更像是一块巨大的试金石,一次皇帝亲自下场对风波核心人物的掂量,也是各方势力投来的刺探目光汇聚之所。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只如深潭滑过的冷光:“收拾下仪容,赴宴。”

***

琼林苑内灯火如昼,几乎要将初夏夜空点燃。巨大的琉璃宫灯成串悬挂,映照得碧瓦朱甍纤毫毕现。玉盘珍馐流水般呈上金丝楠木的长案,龙涎香与各色酒食馥郁之气混在一处,熏得人微醺。笙箫丝竹悠扬流转,舞姬水袖翩跹,流转如云。京华冠盖,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以及真正主宰着这座帝国命运的重量级人物,俱在席间。丝弦管乐、觥筹交错的热闹表象之下,分明涌动着无数道各怀心思、无声碰撞的暗流。

当内侍尖细的嗓音唱出“岭南王陈锋到——”,整个喧嚣正盛的琼林苑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了一下,瞬间落针可闻。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汇成一片灼热的网。有好奇的探究,审视的掂量,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薄与厌弃。那些世家公子们的嗤笑声像淬了毒的针,顺着舞乐的空隙扎入耳中:

“呵,这不是那位‘马上风’王爷嘛?京城的风水养人,瞧这脸皮倒是愈发厚实了。”

“竟真敢来赴这琼林之宴?不怕污了诸位王公大臣的眼?陛下宽仁,怕也嫌他跌了皇家颜面。”

“岭南那等蛮瘴之地,怕是把脑子也熏坏了吧?看他这模样,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陈锋罔若未闻,那张曾被宫闱秘史和贬谪流言涂抹得面目模糊的脸上,一片沉静如古井寒潭。他脚步沉稳,踏过由无数道视线铺成的无形荆棘之路,玄色亲王袍服的下摆拂过殿中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金砖,不发一言。唯有行至太子席前时,那双低垂的眼睫才微微抬起一丝,目光在太子阴鸷冰冷的脸上一触即收,随即恭敬如常地行礼入座,位置不前不后,恰好处于帝座之下能观察全局的角落。

太子周元恪嘴角噙着冷笑,捏着金杯的指节却已因用力而泛白。那场惊爆朝野的丑闻源头,那笔血债,最终竟只换来这么一个轻飘飘的“无妄之灾”?而始作俑者,这个被贬岭南的废物,竟安然无恙地坐在对面!他喉头滚动,强行压下一口翻涌的腥气。

皇帝端坐九阶龙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大部分神情,唯有一双幽深的眸子在歌舞升平的间隙悄然巡视着全场,最后在陈锋那过于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酒过三巡,君臣间虚与委蛇的客套话渐稀,席间推杯换盏也转入清谈。不知何人起的头,话题终究滑向了边境那头日益猖獗的北莽铁骑,压在所有人心头那名为国战的巨石。

“北莽狼子野心,屯兵阴山以北数月,虎视眈眈!”兵部尚书赵挺之的声音陡然拔高,饱含忧愤,引燃了话题:“其控弦之士不下三十万,据探马报,甲胄精良尤胜往年!我西境三州关隘虽多,却多为山势所限,形如羊肠九曲,大军难以策马奔袭。若敌倾国之力,择一险隘死攻,破关则一马平川直抵腹心!敢问各位将军,这死局……可有良策应对?”

空气骤然凝滞,丝竹声亦识趣地低沉下去。这直指命门的拷问,让无数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勋贵瞬间哑然,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上首几位武勋柱石。

禁军大统领罗万山须发皆白,一张脸却黑沉似铁,率先一拳砸在案上,声如铜钟:“狭路相逢勇者胜!兵精则强!当速调禁军精锐,补入边关诸要隘,粮草甲仗优先供应!以禁军为骨,地方边军为血肉,筑成血肉长城!北莽敢来,就给我砸断他们的马腿,折掉他们的狼牙!”

他语速极快,气势汹汹,带着不容置疑的老将决绝。

旁边坐着的威远侯李靖却微微摇头。这位以“守江必守淮”的稳健战略闻名的老帅,缓缓捋过下颌长髯,语气沉凝:“罗统领勇武可嘉。然战争非一城一地之得失。西境三州地势破碎,补给线绵延千里。禁军精锐西调,京畿空虚怎么办?补给损耗又从哪里填补?以坚城固守,消耗北莽锐气为上。可命北疆诸军分精兵出塞筑垒,不求歼敌,但求步步牵制、迟缓其大军集结锋芒。此乃‘固守要点,多点牵制’之策,稳字当先!”

“牵制?”罗万山浓眉倒竖,对李靖的保守嗤之以鼻,“侯爷!北莽是虎狼,不是绵羊!以游骑骚扰其侧翼,无异隔靴搔痒!依老夫所见,应调江北悍卒北上,会合西境主力,不计代价!趁其大军未完全压境,在开阔地带寻求决战!打掉他的先头狼群!要见血,要见真章!”

“蛮勇!你这是拿国运做赌注!”李靖毫不退让,白眉飞扬,“北莽兵锋正锐,野战平原正是其铁骑无敌之处!驱己之短碰敌之长,何其不智!”

两位地位尊崇的老帅各持一词,针锋相对,争执不下。激烈的辩论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在殿宇中激荡。有人支持罗万山的雷霆万钧,认为必须主动出击以震慑敌胆;也有人认同李靖的步步为营,国之存续不可行险。然而无论支持哪方,都绕不开那个致命的问题——西境破碎的地形像紧箍咒一样死死勒住了大周军队的脖颈。山隘狭窄,大军难以机动驰援;若调集主力集中一处,其他关口又成筛子;若分兵把守,无异自我瓦解成散沙!这似乎是个令人绝望的铁索囚笼!

争论声越来越激烈,年轻些的将领被压抑的气氛钳住了喉咙,而老成持重者脸上忧色更浓,却始终拿不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方略。殿内弥漫着一股焦躁与无措交织的沉闷气息。太子眉头紧锁,扫过席间陈锋那张依旧平静无波、仿佛置身事外的脸孔,一股无名邪火陡然窜起。这个废物坐在这里,简直是玷污了这场为边事忧心的朝堂论兵!

“父皇!”太子猛地起身,声音被刻意的尊敬包裹着锐利的锋芒,朝龙座方向行礼,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斜睨陈锋,“今日宴席,皆为国之柱石,所论皆是江山社稷存亡之道。九弟久在岭南……咳,那个,‘体察民情’,想必对这等军国大事,别有高论?不如让九弟也畅所欲言一番,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学习学习‘岭南方略’嘛!” 话音未落,席间已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嗤笑声。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锋身上,如同看着一个即将送上刑场供人戏谑的倒霉蛋。

太子眼中恶意昭然。他要的,就是把这个在暗处搅风搅雨的“废物”推到台前,在皇帝和满朝勋贵面前亲手撕开他无知的画皮,让他当众出尽洋相,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皇帝周元启的目光隔着玉旒再次落在陈锋身上,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审视,没有立刻阻止太子的提议。

殿内,千百道目光重压如山。

岭南王陈锋,就在这一片死寂中缓缓抬起了头。

他没有太子预想中的慌乱,甚至脸上那一丝被误认为木讷的表情也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曾经被所有人认为是懦弱或纵欲过度的眼睛里,此刻竟平静得如同倒映着星空的古井,深邃幽微之中,仿佛蕴藏着某种洞穿迷雾的实质般的力量。他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细微的弧度,像是看到了一个早已算定的棋局终于走到这关键的一子。

然后,在无数等着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陈锋站了起来。玄色袍服上金线暗绣的蟠龙在烛火下猛地一闪寒光,如同某种沉睡巨兽睁开了眼睛。他的身姿挺拔如孤峰峭立,毫无昔日在京中被宫人讥笑的虚浮之态。他没有理会四周瞬间凝固的嗤笑与鄙夷,仿佛剥离了那些噪杂的泡沫,只对着上首的帝座遥遥一揖,声音如同玉石击磬,清晰地穿透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太子殿下,罗将军,李侯爷。刚才诸位所论,皆是倚坚城、调劲旅、分兵聚兵的老路,思虑不可谓不详尽。”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让所有争辩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

“然而,” 那语调陡然一转,平和中骤然插入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如利剑出鞘半寸,“依老路走,则这山隘囚笼,依旧是大周脖子上绞索,越勒越紧!”

“嘶——” 席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太子脸上戏谑的笑意瞬间僵住,眼神阴沉地滴出水来。罗万山浓眉一掀,眼中怒火闪过:“岭南王此言何意?莫非指责老夫与李侯爷之言,皆是误国之谈?”

陈锋没有直接反驳,目光扫过震惊的罗万山,掠过微微愕然的李靖,最后看向帝座方向,声音沉稳继续流淌:“非是误国,是只看到了关隘形体的‘死势’,却未看到关隘所连接的山川河流、森林沼泽、乃至风云雨雪,亦有其可被支配的‘活势’!何谓活势?” 他微微一顿,石破天惊般的战略核心第一次展露獠牙: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所谓关隘要道,不是用来死守的!它应该是我军随意掌控、随意闭合打开、甚至化为磨盘碾碎敌人的闸口!”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李靖捻着胡须的手停住了,眼中精光暴涨。罗万山也忘了怒意,神色凝重起来。开合关隘如门户?化要道为磨盘?这是什么兵家天书?!

“王爷莫不是在痴人说梦?” 太子再也按捺不住,尖声嘲讽,“关隘雄踞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说开就开,说关就关?还把敌人放进关隘当麦子碾?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莫非想开门揖盗?”

陈锋对太子的聒噪置若罔闻,深邃的目光掠过席间那些渐渐从讥笑转为惊疑的面孔,清朗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在琼林苑雕梁画栋间流淌。他向着龙座方向略一拱手,字字如锥,直刺要害:

“兵者诡道。欲破山隘之困,唯有一策——‘纵敌入瓮,关门驱狼!’”

“胡言乱语!” “疯了吗?!” 席间惊喝四起,就连稳如李靖的威远侯也微微色变。太子仿佛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厉声叱道:“陈锋!你竟敢在御前狂悖如斯!纵敌入关?你是要亲手替北莽打开我大周门户不成?!居心叵测!父皇!他……”

“太子!” 皇帝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久居人上的威压,轻易压下了太子的聒噪。冕旒下的目光紧紧锁住台阶下的第九子,命令道:“岭南王,说下去。讲清楚,何谓纵敌入瓮?何谓关门驱狼?”

无形的风暴在琼林苑上空酝酿。

陈锋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他迎着那道冰冷审视的帝王目光,微微颔首,思维仿佛瞬间置身于千沟万壑的西北疆场,手指在虚空划过决绝的轨迹:

“请陛下试想——北莽铁骑,所恃者何?无非是其千里奔袭的迅疾,来去如风的劫掠。若拘泥于死守每一条山隘缝线,便如同以血肉之躯强行堵塞溃堤的蚁穴,兵力处处摊薄,疲于奔命!”

他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洞察本质的穿透力,震得人耳膜发麻:“然西北山势纵横,谷道交错如犬牙!我大周精锐边军为何不能……化被动为主动?” 手臂猛地一挥,指向殿宇上空无形的沙盘,一个惊世骇俗的战略构想彻底展开:

“此计精髓,在于四字——主动弃守!放其前锋入关!”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放敌入关?!这四个字如同万钧重锤,砸得无数勋贵头晕目眩!罗万山眼瞪如铃,李靖捻断了一根胡须!太子更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要跳起来!

陈锋仿佛没看到众人的骇然,目光锐利如鹰隼,斩钉截铁继续拆解:

“但弃,并非溃散!是预先在选定的羊肠谷道之内,以绝对地利筑垒掘陷!更在敌之必经通路沿途,密布烽燧,迁走乡民,扫清视野,坚壁清野!此为瓮!”

他猛地踏前一步,无形的杀气随着话语迸发,直指军事执行的残酷本质:

“待敌前锋如凶犬入巷,贪功冒进深陷群山环抱之绝地……则我军伏兵自两侧山顶骤起!滚木礌石倾泄!以山石为利刃!截断敌归路!封死那唯一的窄口!此为关门!”

殿内仿佛刮过一股北莽的寒流,无数人颈后寒毛倒竖,仿佛听到了巨石滚动、人马俱碎的轰鸣!陈锋的声音越发冷厉,勾勒出惨烈却又高效无比的绞杀画面:

“敌之前锋困死瓮中!我军主力不必再困守各处隘口!可依地势之利,化整为零,藏兵于群山万壑之间!敌后续主力驰援受阻于天险,眼睁睁看着前锋被碾碎!而我军主力,则可依托群山,利用猎户山民熟稔至极的小径!在崇山峻岭间如臂使指!分合聚散,神出鬼没!彼时我为主,敌为客!我明彼暗!今日断其粮道于峡谷深处,明日焚其辎重于高山之侧!”

“每一道看似凶险的隘口,都将成为敌之魂兮归路!每一次他们试图进攻,都要掂量那关门是否会在他身后无情落下!”

“西北群山,不再是锁链,它将成为——北莽有来无回的血肉磨盘!”

“嘶——嘶!” 死寂的大殿中吸气声此起彼伏。刚刚还在争论的罗万山和李靖如同被定身,罗老将军脸上的激愤僵住,威远侯捻须的手停在空中,胡须被捻断几根也浑然不觉!

两位老帅彼此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翻江倒海的震撼!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之人,瞬间便在脑海中构建出了陈锋所描绘的景象:凶悍的北莽前锋被放进一条精心挑选、彻底挖空的死胡同山谷,两侧山上滚木礌石如暴雨般覆盖而下,唯一出口被巨石封死!后方重兵被困于地形无法救援……这简直是所有骑兵的噩梦地形!更可怕的是后续主力被无数如同神出鬼没的山野幽灵般的军队不断袭扰截杀……

李靖声音竟微微发颤,这位威震四方的老帅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打断了自己的沉思,急切问道:“此计之要!其一,关键隘口选址!必须兼具困敌、阻援之双重绝地之险!其二,提前构筑工事埋布陷阱,必须绝对隐秘!此等工程,何其之巨!如何能在北莽大军压境前完成且不露丝毫马脚?!”

“禀侯爷,”陈锋神色依旧沉静,但语气中带着成竹在胸的自信,“此等‘磨盘’,根本无需劳民伤财新建坚城!西北三州边境连绵群山,地形早已天成!” 他目光锐利如解剖图,精准剖析地理天险,“选取那些山势陡峭、谷道弯曲、唯有一条主路连通内外、两侧绝壁高耸、周边又有无数支线小道便于我军迂回包抄的山谷地带!只需少量精兵携带工具炸药,提前埋伏数月,在山顶隐秘处构筑简易石堡,开凿大量隐蔽壕沟用以滚木礌石!再辅以猎户山民布设兽夹、绳套等陷阱于隐蔽处!整个谷道便是浑然天成的杀阵!”

罗万山猛地一拍大腿:“好个浑然而成!” 声音洪亮,“依此法,岂止是一处磨盘?只要有此地形,处处可为绝户锁!但……” 他雄浑的声音猛然一顿,问出最致命的问题:“选地隐秘!工程隐秘!可数十万大军压境,我斥候如何精确掌控数十条乃至上百条可能的敌军突进路线?又如何保证敌军前锋主力踏进的,恰好就是那个我们布下的死地?!一个‘误判’,引狼入室,便是万劫不复!”

“大统领所虑极是。” 陈锋微微颔首,眼中寒芒一闪,随即却抛出一个更让人震撼的方略,“故为配合此计,须彻底变更现有斥候之法!变‘查探’为‘驱赶’!”

他摊开五指,如操控无形的丝线:“其一,我军可主动组织数百甚至数千轻装死士!深入敌境!无需探知其主力分布之虚耗!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袭扰!只对次要、非选定的路线上之敌军游哨进行猛烈而看似混乱的攻击袭扰!焚毁他们沿途能找到的所有草料!制造大军活动的假象!逼压着敌人——朝我军所选定的那几条‘死路’前进!”

“其二,彻底坚壁清野!在选定的‘死路’沿途,迁走所有村落!不留一滴水!一粒粮!更重要的——” 他语气骤然加重,“制造恐慌!散布我大军主力正向某一非关键隘口集结增援的假情报!而将真实的工事准备,都投入那几条不引人注目的‘死路’之中!”

“当敌人被我驱赶、引诱的游骑所迷惑,惶惶然在补给匮乏、疑神疑鬼中选择进攻方向时……他们的眼中,被我们刻意暴露、派军增援的‘假隘口’,自然是兵家必争!我军故意示之以强;而那条被我们掏空了腹心、伪装成不堪一击的‘真死路’,却会在种种疲敝驱赶之下,成为疲惫绝望的敌人前锋最后的选择!” 陈锋的目光扫过罗万山,“此为驱赶引导!彼时,我精锐只需在山巅石堡之中,静待猎物入瓮便是!”

琼林苑内一片死寂,唯有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两位老帅的目光死死钉在陈锋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个从血与火的地脉中走出的战神!

李靖的嘴唇翕动数次,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好!好一个驱赶!好一个诱敌深入!” 这位老成持重的名帅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猛地站起身来,枯瘦的手紧紧握住座椅扶手,目光炯炯如燃烧的炭火:“王爷此策……看似行险,实则步步精准!以静制动,谋定后动!以山川为阵,以风云为兵!老夫……汗颜!此乃真正的‘以天地为局,引八方敌寇入我彀中’!”

“何止是以天地为局?” 皇帝周元启低沉浑厚的声音自九阶之上骤然传来,压下了苑内所有细微的躁动。这位至高无上的帝王竟缓缓立起身躯,冕旒玉珠微微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透过珠帘,牢牢锁住陈锋,蕴藏着从未有过的惊异与深沉的审视。

“……这根本是重定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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