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岳”级战舰的钢铁龙骨在数万工匠的号子声中轰然合拢，震得十里海湾微微颤动。船厂总制鲁衡跪在滚烫的铁屑上，汗水和油污在脸上冲出沟壑：“三月之内，‘镇岳’下水，‘神威’列装！若少一门一弹，鲁衡自缚于炮口之前！”陈锋的目光却已掠过沸腾的船厂，投向海湾深处那片被重兵把守的禁区。帆布被海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粗如古树的黝黑炮管，在熔炉火光下泛着吞噬一切的哑光。
“不够。”陈锋的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锻打声，如同冰锥刺入鲁衡狂热的胸腔，“四十门‘神威’，是‘镇岳’的獠牙。而本王要的……”他抬手指向海湾尽头那片嶙峋礁岩密布的无人荒滩，“是能碾碎洛阳城墙的……獠牙之王！”
“镇岳”级战舰那长达六十丈的钢铁龙骨合拢的轰鸣，如同远古巨神的战吼，余波仍在伏波新港的十里海湾内回荡，震得人脚底发麻，海面荡开圈圈涟漪。船厂总制鲁衡额头抵着滚烫的、铺满铁屑和木渣的岩石地面，官袍后背已被冷汗和油污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胸腔里燃烧着近乎悲壮的火焰，那句“自缚于炮口之前”的军令状犹在滚烫的空气中震颤。
然而，崖顶之上，陈锋的目光却早已越过了这片沸腾的钢铁丛林，越过了那具在初升朝阳下闪烁着冷硬幽光的庞然龙骨，如同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海湾最深处——那片被三重持戟甲士严密把守、巨大帆布严密覆盖的绝对禁区！
恰在此时，一阵强劲的海风猛地掠过海湾，如同无形巨手狠狠撕扯！禁区边缘一块厚重的油帆布“呼啦”一声被掀起一角！
惊鸿一瞥！
半截粗壮得超乎人类想象的巨大炮管，在帆布翻飞的缝隙中显露峥嵘！黝黑的金属炮身在熔炉赤红火光的映照下，没有反射出丝毫刺目光泽，反而呈现出一种吞噬一切光线的、令人心悸的哑光！炮口幽深如古井，直径之大，足以塞进一个成年壮汉！仅仅是这惊鸿一瞥的轮廓，便散发着一种蛮横、暴戾、足以摧城拔岳的原始力量感！仿佛那不是人类铸造的兵器，而是洪荒巨兽口中探出的、滴着熔岩的獠牙！
鲁衡顺着陈锋目光的方向望去，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跳动！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超越了“神威大将军炮”、耗费无数心血与资源秘密铸造的“镇海吼”原型炮！是王爷心中真正的“獠牙之王”！
“不够。”陈锋的声音穿透了下方船厂震耳欲聋的锻打声、号子声、蒸汽机的嘶吼，如同极北之地的寒风，精准地刺入鲁衡那被豪情壮志填满的胸腔，瞬间冻结了他滚烫的热血。
鲁衡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尽，眼神茫然中带着一丝惊恐：“王…王爷？”
“四十门‘神威’，是‘镇岳’的獠牙。”陈锋的声音平淡依旧，却字字如铁锤砸在鲁衡心头，“可这獠牙，只能撕碎战船，撕裂血肉。”他缓缓抬手，玄色袍袖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指尖如戟，遥遥指向海湾尽头那片嶙峋如犬牙交错、在晨曦中呈现出灰黑色的巨大礁岩群！那里礁石密布，浪涛汹涌，是船只绝迹的死亡海域，最高的礁岩高达数十丈，历经千万年风浪侵蚀，坚硬如铁！
“而本王要的……”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碾碎乾坤的决绝意志，“是能凿穿洛阳城门，轰塌紫禁宫墙，让整个大周在炮口下颤抖的——”
“獠牙之王！”
最后四个字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崖顶！鲁衡浑身剧震，瞳孔因极致的震撼而放大！他身后的几名大匠作更是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凿穿洛阳城门？！轰塌紫禁宫墙？！这…这已非人力可及，近乎神魔之威！
“看好了。”陈锋的声音不容置疑，斩断了所有惊疑，“今日，便让尔等知晓，何为真正的镇国重器！传令，‘镇海吼’一号原型炮，目标——‘黑牙礁’！试炮！”
“呜——呜——呜——！”
凄厉的汽笛声瞬间压过海湾所有喧嚣，三短一长，这是最高级别的试炮警讯！整个伏波新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巨兽，轰然暴动！
“清场！甲字禁区清场！”
“所有人员！退至安全线后！快！”
“炮组！炮组就位！检查药室！校准诸元！”
各级监工、工头声嘶力竭的吼声通过铜制传声筒和旗语疯狂传递。如同退潮般，围绕着禁区的大批工匠、力士在短暂的惊愕后，爆发出惊人的效率，扛着工具，推着车辆，沿着预设的安全通道潮水般向后方高地撤离。甲士们组成人墙，长戟交叉，确保无一人滞留。
禁区核心，那块巨大的帆布被数十名力士喊着号子猛然扯下！
狰狞巨兽，终现真容！
一门如同远古神话中搬山巨神所用的恐怖巨炮，赫然矗立在特制的、由三层巨木和铁箍加固的沉重炮架之上！炮身通体黝黑，泛着吞噬光线的哑光，长度超过五丈（约15米）！炮管粗壮得需要三个壮汉才能合抱，炮口直径接近三尺（约1米）！炮身之上，粗大的散热环如同巨兽的肋骨，炮尾巨大的螺旋闭锁机构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仅仅是静止地矗立在那里，便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因其存在而变得粘稠、沉重！
与这钢铁巨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围绕它忙碌的渺小身影。十几名精挑细选、身强力壮的炮组工匠，正以近乎朝圣般的专注和一丝不苟的迅捷，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巨大的丝绸药包被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青铜长杆推入深不见底的炮膛——每一个药包都需两人合力才能抬起！接着，是数名工匠合力用绞盘吊起一枚形状奇特、如同巨大锥头铁柱的实心弹丸。那弹丸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螺旋凹槽，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尾部还带着一圈精钢锻造的稳定尾翼！
“装填完毕！”
“诸元锁定！目标黑牙礁，距离一千八百步（约900米），仰角三十五度！”
“火门检查！燧发机待击！”
炮长，一个脸上有着火烧疤痕、名叫雷虎的老匠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汇报，声音因激动和紧张而剧烈颤抖。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握住连接燧发机的拉火绳，手背上青筋虬结如蚯蚓。
崖顶之上，海风呼啸。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那门名为“镇海吼”的洪荒巨兽身上，钉在那遥远海面上如同地狱獠牙般耸立的“黑牙礁”上。鲁衡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王栓子——那个在“飞鱼号”上经历了血火淬炼的新兵，此刻作为“镇岳”舰的预备水手被临时调来观摩，更是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抓住身边一根冰冷的铁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放！”陈锋负手而立，玄袍在劲风中狂舞，口中只吐出斩钉截铁的一个字。
命令通过旗语瞬间传递！
雷虎双目赤红，用尽毕生力气，狠狠拉下手中的火绳！
“嗤——！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响！
仿佛天穹被撕裂！大地在脚下哀嚎！伏波湾两侧的崖壁剧烈震颤，无数碎石簌簌滚落！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炽白色冲击波呈环形猛然炸开！近处的工匠被震得东倒西歪，耳中嗡鸣一片，暂时失去了所有听觉！
一道刺目欲盲的赤红色火舌，如同火龙吐息，从“镇海吼”那巨大的炮口中狂喷而出，瞬间延伸出数十丈！狂暴的气流卷起漫天烟尘，将炮位附近的一切都笼罩在灼热的风暴之中！
与此同时，一道模糊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庞大黑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到极致的尖啸声，以超越凡人视觉极限的速度，狠狠砸向远方的“黑牙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道死亡轨迹！
“轰隆隆隆——！！！！！”
比炮弹出膛更加沉闷、更加厚重、更加充满毁灭力量的巨响，在约两息之后才从“黑牙礁”方向滚滚传来！
如同陨星撞击大地！
只见那座高达数十丈、历经千万年风浪洗礼、坚硬如铁的黑色巨礁，在接触点猛地向内一凹！紧接着，无数道巨大的、蛛网般的裂痕以落点为中心，瞬间遍布整个礁体！无数磨盘大小的黑色礁石碎片，如同被无形巨拳轰碎的豆腐渣，混合着滔天的白色浪花和浓密的烟尘，轰然炸起！直冲云霄！形成一道高达百丈的、混杂着碎石、水雾和死亡气息的恐怖烟柱！
整个海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狂暴的涟漪混合着冲击波，掀起数丈高的巨浪，向着四面八方汹涌扩散！
烟尘与水雾缓缓沉降。
当视野重新清晰，整个海湾死寂如墓。
那座曾如地狱獠牙般耸立、被视为船只坟场的“黑牙礁”，上半截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犬牙交错的碗状恐怖豁口！断口处光滑如镜面，依稀能看到熔岩流淌般暗红色的高温痕迹！下方残余的礁基也布满巨大的裂痕，在海浪的冲刷下摇摇欲坠！
一炮之威，移山填海！
“嘶……”崖顶上，鲁衡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跪下去，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老泪纵横，嘴里却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狂喜呜咽。这不是恐惧，而是目睹神迹般的极致震撼！
王栓子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礁石崩碎、烟柱冲天的灭世景象在脑海中反复回放！他身边的工匠们，无论老少，全都呆若木鸡，许多人下意识地揉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唯有陈锋，依旧如礁石般矗立在崖顶边缘。玄色王袍在爆炸掀起的狂风中剧烈翻飞，猎猎作响。他平静地注视着远方那片被彻底改变了地貌的海域，看着那缓缓沉降的烟尘，如同在欣赏一幅寻常的山水画。
“准头尚可，威力……”他微微颔首，仿佛只是评价一道菜肴的咸淡，声音清晰地传入身后陷入死寂的人群耳中，“勉强够用。”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瘫软的鲁衡、呆滞的工匠、以及那门炮口青烟袅袅的“镇海吼”，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乾坤的意志，压下了海湾内残余的轰鸣与风声：
“即日起，‘镇海吼’列为‘镇岳’级旗舰主炮。集中所有精工巧匠，三月之内，本王要看到三门‘镇海吼’架设于‘镇岳’舰首！”
“所需一切人力、物力、财力，岭南全域，任尔等支取！”
“凡有延误阻滞者……”陈锋的目光陡然转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刺向鲁衡和所有匠作，“无论何人，无论何位，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死寂！绝对的死寂！
唯有海浪拍打残破礁岩的呜咽，如同为旧时代的终结唱响的挽歌。崖顶众人，从鲁衡到普通工匠，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王爷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杀气，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意志，比方才那毁天灭地的一炮更令人胆寒！
“诺…诺！！”鲁衡挣扎着爬起来，以头抢地，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卑职…领命！愿效死力！”他身后，所有匠作轰然跪倒，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锋不再多言，目光再次投向北方，越过翻腾的海浪，仿佛穿透了万里河山，直视那座巍峨的帝都洛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洛阳的宫墙再高，高得过那“黑牙礁”么？监军的圣旨再重，重得过这“镇海吼”的一炮么？
岭南的獠牙，已淬火开锋。这大周的江山，该换个主人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