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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坡的稻浪在改良水车的灌溉下翻滚出蓬勃生机,但陈锋的目光却落在田埂旁一个蹲着的老农身上。那老农捧着一截断裂的生铁犁头,布满裂痕的断口处泛着粗劣铸造特有的灰暗气孔,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豁口,浑浊的泪水无声地砸进脚下龟裂的土块里。陈锋玄色袍角拂过刚返青的稻苗,停在他面前,阴影笼罩了那片绝望。

“王爷……”老农惊觉来人,惶恐地要跪,却被陈锋单手托住臂膀。那截断犁被递到陈锋眼前,“新发的犁……才垦了半亩旱田就……就断了!小老儿赊了衙门口印子钱才领的这‘神犁’,指望着秋后多打几斗米还债,这下……全完了啊!”他的呜咽堵在喉咙里,比伏波湾锻锤的轰鸣更刺耳。陈锋掂量着手中轻飘脆弱的废铁,指腹擦过粗糙的断茬,眼底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岭南盛夏的燥热。他抬眼,望向远处冒着滚滚黑烟的官营冶铁坊,声音平静得可怕:“赵破虏。”

“末将在!”铁塔般的身影踏前半步。

“封了工造司下辖所有冶铁坊、农具坊。主事以上,一个不准走。”

伏波湾的钢铁洪流铸造着吞噬海洋的巨兽,南望坡的水车巨轮转动出万顷稻浪,可岭南腹地最寻常的田埂边,一截断裂的生铁犁头,却如同一根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了陈锋构建的宏图伟业之中。那老农的呜咽,那豁口处清晰可见的粗劣砂眼和灰暗杂质,无声地控诉着繁荣表象下汹涌的暗流与蛀蚀。

陈锋没有言语,只是将那块轻飘脆弱的废铁在掌心掂了掂,冰冷的触感顺着血脉蔓延。他抬首,目光穿透蒸腾的暑气与飞扬的尘土,精准地锁定在远处山坳里那座正吞吐着滚滚浓烟的官营冶铁坊——那本该是岭南强军的筋骨,万民生计的基石!

“赵破虏。”

“末将在!”玄甲统领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凛冽的杀气。

“封了工造司下辖所有冶铁坊、农具坊。”陈锋的声音不高,字字却如冰珠砸落,“主事以上,一个不准走。反抗者,格杀勿论。”

“诺!”赵破虏眼中厉芒爆射,猛地一挥手。身后数十骑玄狼卫精骑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瞬间撕裂田间的宁静,马蹄裹挟着烟尘与死亡的气息,直扑那座象征着官营匠造的山坳!

苍梧郡官营冶铁坊,炉火映红了半边天,热浪扭曲了空气。

工坊大管事钱有禄腆着肥硕的肚子,正惬意地躺在竹摇椅上,由两个俏婢打着扇,眯眼听着账房先生压低声音的禀报:“……东家,这月‘省’下的精铁料,转手给赵家庄的私坊,净赚这个数。”账房先生比划了一个手势,脸上堆满谄媚。

钱有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皮都懒得抬:“下月,农具坊那边再‘脆’三成。新王搞什么‘新式犁’,用料忒足,费钱!按老规矩,掺够砂土和废渣,够硬就行,管它用几天!反正那些泥腿子,坏了还得咬牙花钱找咱们修!”他啜了一口冰镇的酸梅汤,满脸精明算计,“岭南天高皇帝远,工造司那帮书呆子,懂个屁的冶铁?糊弄过去就……”

“轰——!!!”

紧闭的厚重坊门如同脆弱的纸片,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被整个撞飞!木屑纷飞,烟尘弥漫!数十骑玄甲玄狼卫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马蹄踏着碎裂的门板,裹挟着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这灼热的炼狱!

“奉王命!封坊!所有人原地跪下!擅动者——死!”赵破虏炸雷般的咆哮压过了风箱的嘶吼和铁锤的叮当!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冻结了喧嚣的工坊!

炉火旁挥汗如雨的匠户们惊骇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茫然无措地跪倒一片。钱有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肥猫,猛地从摇椅上弹起,脸上血色尽褪,绿豆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王……王爷?玄狼卫?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工造司的……”

“钱有禄?”赵破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标枪,瞬间钉死在他身上,根本没给他搬出靠山的机会。

“正……正是下官……”钱有禄强作镇定,试图端起官架子,“赵统领,此乃工造重地,岂容……”

“拿下!”赵破虏根本不屑听完,一声断喝。

两名玄狼卫如猛虎扑食,铁钳般的大手瞬间扣住钱有禄肥胖的双臂!巨大的力量几乎捏碎他的骨头,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他身后的账房先生和几个心腹管事,也如同小鸡仔般被瞬间制服,按倒在滚烫的炉灰里!

“王爷有令,彻查工造贪渎、以次充好、贻害农时之罪!”赵破虏的声音响彻工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搜!所有账簿、料单、成品库、废料堆,给本将一寸寸地翻!”

玄狼卫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瞬间散开。铁锤砸开库房铜锁的声音、翻箱倒柜的声音、惊恐的尖叫和哀求声此起彼伏。很快,一名玄狼卫校尉提着几个沉甸甸的麻袋和一本被油污浸透的账簿,快步走到赵破虏面前:“统领!在废料堆下面找到的!还有这个!”他将麻袋口扯开,里面赫然是尚未熔铸的、成色极佳的精铁锭!而账簿翻开的那一页,清晰地记录着“入库精铁料五百斤”,旁边却用朱砂小字标注着“实收三百,余转售赵家庄,银二百两”。

紧接着,另一队玄狼卫拖来几大筐刚刚铸造好、准备发往各州县农具坊的犁铧。赵破虏随手抓起一个,看也不看,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往地上一块垫炉膛的厚重青石上砸去!

铛——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那崭新的犁铧,竟如同劣质的陶器,应声断成数截!断裂面灰暗粗糙,布满蜂窝状的砂眼和杂质,与老农手中那块如出一辙!

钱有禄面如死灰,裤裆瞬间湿透,浓重的骚臭味弥漫开来。铁证如山!

“报——!”又一名玄狼卫飞马冲入坊内,急声道:“统领!农具坊仓库已被控制!库中积压所谓‘新式铁犁’三千余具,经查验,九成以上犁头铁质脆劣,不堪一用!另在管事房中搜出与本地豪强赵家、李家往来的密信,皆言明以次充好、抬高官价、分赃之条款!”

“好!好得很!”赵破怒极反笑,眼中杀意沸腾如岩浆,“把这些蛀虫,给老子拖出去!就在这炉子前!”他猛地一指那几座仍在熊熊燃烧的炼铁高炉。

“不——王爷饶命啊!是赵家逼我的!是李家……”钱有禄的哭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两名玄狼卫面无表情地拖死狗般将他拖向那座吞吐着灼热火焰的炉口!炽热到足以融化钢铁的热浪扑面而来,钱有禄的头发、眉毛瞬间焦枯卷曲!

“王爷有令,贻害农时者,以铁水洗罪!”赵破虏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响彻云霄,随即被高炉风箱的咆哮吞没。

苍梧郡守府,后花园。

郡守赵文焕正与本地豪族李氏族长李茂才在凉亭中对弈,旁边侍女打着扇,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意。赵文焕落下一枚黑子,慢悠悠道:“李公,听闻王爷在下面几个县闹得挺凶?又是授田又是发新犁的,动静不小啊。”

李茂才捻着白须,嗤笑一声:“授田?拿什么授?还不是盯着咱们碗里的肉!至于那新犁,呵呵,工造司的钱有禄是明白人,新犁是好,可用料太费。按老法子做,省下的料子够咱们几家再开两座私坊了。那些泥腿子懂什么?犁断了,还不是得来求咱们?”他拈起一枚白子,轻轻敲在棋盘上,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王爷?年轻气盛罢了。岭南这盘棋,水深着呢。他想动犁头?先问问咱们这些握了几十年犁把子的老农答不答应!”

“报——!!!”一个家丁连滚爬爬地冲进花园,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爷!不……不好了!玄狼卫……玄狼卫把工造司所有冶铁坊农具坊全封了!钱……钱大管事他……他被赵破虏扔进炼铁炉……活活化了!”

“什么?!”赵文焕手中的棋子“啪嗒”掉在棋盘上,滚落在地。李茂才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捻着胡须的手指僵在半空。

“还有!”家丁哭嚎着,“王爷……王爷的车驾,带着大批玄狼卫,直奔咱们城外的赵家庄去了!”

李茂才猛地站起,老脸煞白:“赵家庄?那是德彪的庄子!王爷想干什么?!”

“干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凉亭外响起。不知何时,数名玄甲玄狼卫已如幽灵般出现在花园入口,为首校尉按着刀柄,眼神如冰,“奉王命,查抄赵家庄,追缴隐匿田亩,清算阻挠农时、私设水坝、强占民田之罪!赵郡守,李公,王爷有请——去观刑!”

“观……观刑?!”赵文焕双腿一软,瘫坐在石凳上。李茂才更是眼前一黑,踉跄着扶住亭柱才没倒下。

城外赵家庄。

曾经气派的庄园,此刻已被如林的玄甲玄狼卫围得水泄不通。庄内哭喊震天,仆役奴婢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庄主赵德彪被两名玄狼卫死死按在庄前晒场的石碾上,面如土色,身下屎尿横流。他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豪奴,此刻如同死狗般被捆成一串,丢在尘土里瑟瑟发抖。

陈锋端坐庄前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玄色王袍在烈日下纹丝不动。他面前,跪满了从附近村落赶来的农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却燃烧着积压了数代人的仇恨火焰。

“王爷!赵扒皮强占小老儿河滩地三亩,打断我儿一条腿啊!”

“王爷!赵德彪放印子钱,利滚利,夺了我家仅有的五亩水田!”

“王爷!他私设水坝,去年天旱,下游稻子全枯死了,他反逼着我们卖儿卖女交租子啊!”

……

血泪控诉,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陈锋的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赵文焕和李茂才,最终落在烂泥般的赵德彪身上,声音平静地宣判:“赵德彪,私设水坝,强占民田,盘剥乡里,罪证确凿。依《岭南垦荒令》、《农时新律》,判——腰斩,即刻行刑。家产悉数抄没,田亩分与受害之民。赵氏一族,十六以上男丁,发往‘镇南关’终身苦役!”

“不——!族兄救我!李公救我啊——!”赵德彪发出绝望的嘶嚎。

赵破虏面无表情,手中玄铁陌刀在烈日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弧!

噗嗤——!

血光冲天!

肥胖的身躯在石碾上断成两截,内脏混合着污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半边晒场!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夏日的草木气息。

呕——!

赵文焕和李茂才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呕吐起来,胆汁混合着恐惧的酸水,狼狈不堪。四周的农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喊与呐喊:“王爷万岁!岭南王万岁——!”

陈锋缓缓起身,玄袍拂过溅上几点暗红的椅面。他走到晒场边缘,俯视着刚刚分到田契、正对着他疯狂叩拜的农人,声音如同滚雷,碾过赵、李二人惨白的脸,轰然传遍四野:

“即日起,岭南三州,凡耕作之地,必用精铁新犁!”

“工造司设‘匠作监’,专司农具铸造,按新法,用精铁!凡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者,无论何人,皆以赵德彪为例!”

“授田之农,首年免赋,所领新犁,损毁者,由匠作监无偿更换!”

“凡地方豪强、士绅,敢有隐匿田亩、阻挠授田、私设关卡、强征租赋者——”陈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瘫软在地的赵文焕和李茂才,“赵德彪之下场,便是尔等归宿!”

烈日当空,赵德彪的残尸在晒场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陈锋的玄色身影在无数农人狂热的注视下登上车驾。车轮碾过赵家庄外新翻的、黝黑肥沃的田地,驶向下一个需要被铁与血重新梳理的州县。

岭南的沃土之下,百年盘踞的蛆虫正在铁犁与陌刀下发出最后的哀鸣。而京城那些端坐高堂、以为岭南王不过是在蛮荒之地小打小闹的世族们,很快就能闻到,风里传来的、混杂着铁锈与血腥味的、真正属于新王朝的泥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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