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大营校场,八万玄甲军组成的“铁壁合围阵”如同移动的钢铁山脉,盾墙如林,陌刀如雪,喊杀声震得云层翻涌。
陈锋立于点将台,目光却越过沸腾的校场,投向北方天际。
“王爷,密报!”赵铁柱呈上蜡丸,“影蛇令牌已入京城,永昌侯府昨夜火光冲天,喊杀声持续至黎明!”
陈锋指尖碾碎蜡丸,字条上只有一行小字:“蛇已吞饵,四姓互噬。”
他嘴角勾起冰冷弧度,对身侧将领道:“传令!‘青蚨’线索指向九皇子府,把这份‘厚礼’,给咱们的新太子送去!”
校场上空的烟尘尚未落定,八万玄甲重甲步兵演练“铁壁合围阵”激起的肃杀之气仍在空气中嘶鸣。巨盾层叠如钢铁丘陵,缝隙间探出的陌刀寒光刺破烟尘,每一次整齐划一的推进都似地动山摇,震得观礼台下的战马不安地刨动铁蹄。士兵们脸上的疲惫与迷茫早已被“磐石”熔炉淬炼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沉凝与铁血磨砺后的凶悍。陈锋立于高台,玄色王袍在凛冽北风中纹丝不动,目光却如穿云之箭,越过沸腾的校场,死死钉在北方那片铅灰色的天际线上——那里是京城,是盘踞着永昌侯与四姓世族的毒蛇巢穴。
“王爷,‘网’动了!”亲卫统领赵铁柱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被汗水浸得微潮的蜡丸。他的甲胄上还带着校场扬起的尘土,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枚小小的蜡丸,仿佛里面藏着撬动京城的杠杆。
陈锋接过,指尖微一用力,脆硬的蜡壳碎裂,露出里面紧紧卷着的素绢。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小字:“蛇已吞饵,四姓互噬。”
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在陈锋嘴角绽开,如同严冬冰面上裂开的缝隙。饵已吞下,毒蛇开始自相残杀了!这第一步棋,成了!他霍然转身,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身后肃立的几名核心将领耳中:“高战,王贲!”
“末将在!”玄甲军统领高战与陌刀营代主将王贲同时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玄甲军、陌刀营,即刻起进入一级战备!粮秣军械,三日之内点验封存完毕!斥候营前出三百里,我要知道契丹人哪怕多放了一匹战马,都要报到本王案头!”陈锋的命令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将领心头。一级战备!这是北伐前夕的最高等级!王爷这是要……趁京城大乱,提前动手?
“末将领命!”高战与王贲眼中瞬间燃起狂热的战意,抱拳怒吼。
陈锋的目光却已转向赵铁柱,更深,更冷,如同寒潭下的暗流:“铁柱,你亲自去一趟‘幽泉狱’,告诉那位刘槐大人,本王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留他刘氏一门香火的机会。他知道该怎么做。”
赵铁柱眼中精光爆射:“王爷是想……借刘槐的口,把‘青蚨’的线,引到该去的地方?” 他瞬间明白了陈锋的用意。那个潜逃的工曹副监造刘槐,作为“青蚨”的重要下线,其口供的价值,足以成为投向京城权力漩涡中心的一块巨石!
“不错。”陈锋负手,望向北方,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命运的冷酷,“永昌侯府这把火还不够旺。本王要再添一捆柴,把火烧到东宫!让咱们那位‘好九弟’,也尝尝被毒蛇盯上的滋味!去办吧,要快,要‘干净’!”
“喏!”赵铁柱领命,魁梧的身影如旋风般冲下点将台。
岭南王府深处,幽泉狱。
此地不见天日,唯有墙壁上摇曳的松脂火把投下昏黄跳跃的光影,将铁栅的阴影扭曲拉长,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和绝望的气息,渗入骨髓的阴寒足以冻结任何侥幸。最深处一间特制的精铁牢房内,刘槐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肮脏的囚服勉强蔽体,露出的皮肤布满暗紫色的鞭痕与新结的血痂。他双眼深陷,颧骨高耸,短短数日,曾经工曹司副监造的官威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恐惧彻底摧毁的麻木。当沉重的铁门被推开,赵铁柱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携着外面世界的寒意踏入时,刘槐像受惊的老鼠猛地弹起,又因牵动伤口而痛苦地蜷缩回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恐惧呜咽。
“刘槐。”赵铁柱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如同催命的丧钟。他站在栅栏外,阴影几乎将刘槐完全笼罩。“看看这个。”他随手将一枚沾着泥污的蛇形铜钱丢进牢房,铜钱落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刘槐如同被烙铁烫到,身体剧烈一颤,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铜钱——那是他与“青蚨”单线联络的信物!他最后的依仗,最大的恐惧来源!
“你的人,你的线,都被王爷连根拔了。”赵铁柱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刘槐心上,“永昌侯府自顾不暇,昨夜京城火光冲天,喊杀声传遍半个内城!你猜,侯爷现在还有心思管你这枚废棋吗?”他俯下身,隔着铁栅,那双经历过尸山血海的眼睛如同深渊,直视刘槐涣散的瞳孔:“王爷开恩,念在你非主谋,给你一个机会。说出‘青蚨’在京城真正的靠山是谁,如何接头,有何凭证……你刘氏一族旁支子弟,尚可留于岭南,隐姓埋名,延续香火。若不然……”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万蚁噬心’的滋味,你想让刘家老小都尝尝鲜么?听说令堂年事已高,不知经不经得起?”
“不!不要!我说!我全都说!”刘槐的心理防线在家族灭绝的恐怖前景下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爬到栅栏边,语无伦次地嘶喊:“是……是宫里!是九皇子……不,是新太子!太子詹事府……詹事周怀恩!是他!‘青蚨’的密报……都是通过周詹事府上的一名老花匠传递!信物……信物是半块鱼形玉佩!接头暗语是‘北地春迟,岭南花早’!王爷饶命!饶了我刘家吧!”
赵铁柱眼中厉芒一闪,宫里的线!果然直指东宫!他厉声追问:“证据!空口无凭,如何取信?”
“有……有!”刘槐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命回忆,“去年……去年工部拨付岭南棱堡修缮的三十万两雪花银,账册是假的!真正的账目……周怀恩命我誊抄过一份副本,上面有他的私印批注!副本……副本藏在他书房的《工部营造法式》第三卷夹页里!还有……还有每次密信往来,我都……我都偷偷留了底,用密写药水抄在……抄在我家后院槐树下埋着的《论语》书页夹层里!王爷!句句属实啊!”他咚咚地磕着头,额上鲜血混着泪水糊了一脸。
“很好。”赵铁柱直起身,对身后阴影中如同鬼魅般出现的两名察风卫精锐一挥手:“按他说的,立刻去取!要快,要干净!” “是!”黑影无声消失。
赵铁柱最后瞥了一眼烂泥般的刘槐,丢下一句冰冷的话:“你的命,暂时寄下。若有一字虚言,刘氏满门,鸡犬不留!”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铁门轰然关闭,将刘槐绝望的哀嚎隔绝在永恒的黑暗里。
岭南通往京城的隐秘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十数名乔装成商队护卫的察风卫精锐护送下,正日夜兼程向北疾驰。车厢内,察风卫副统领“影狐”陈平(赵铁柱心腹,精于伪装与渗透)闭目养神,指腹反复摩挲着怀中那个冰冷的檀木盒。盒内,静静躺着几样足以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的东西:刘槐誊抄的、带有周怀恩私印的三十万两贪墨账册副本;数封用特殊药水显影后、字迹清晰的密信抄件,内容直指太子詹事周怀恩勾结“青蚨”,意图在岭南军械、城防上做手脚,甚至提及“伺机行刺岭南王”;最重要的,是那枚从刘槐处起获的、代表着“青蚨”身份的蛇形铜钱,以及周怀恩与“青蚨”接头的信物——半块鱼形玉佩。
这些,是陈锋为九皇子陈恒(新太子)精心准备的“厚礼”。
“头儿,前面就是‘黑风峪’,按计划,该‘遇袭’了。”车帘被轻轻掀开一角,护卫低声道。
陈平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再无半分慵懒:“按计划行事!记住,要‘真’,也要‘留手’!东西必须‘丢’给该拿到的人!”
“明白!”
片刻后,黑风峪狭窄的山道上,杀声骤起!数十名蒙面“悍匪”从两侧山林中呼啸而下,刀光霍霍,直扑车队!护送的“商队护卫”们“仓促应战”,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打破山野寂静。“影狐”陈平“惊惶失措”地抱着檀木盒跳下马车,在几名忠心护卫的“拼死保护”下向峪口“狼狈逃窜”。一场“激烈”而“克制”的厮杀在山道上演,鲜血染红了砂石,几名护卫“重伤倒地”。混乱中,一名蒙面“匪首”觑准机会,一刀劈向陈平怀中的木盒!陈平“惊呼”一声,木盒脱手飞出,正巧滚落到峪口一块巨石旁——那里,早已潜伏着另一批身着便服、眼神锐利的人马,正是永昌侯府暗中派来、准备“截胡”岭南密使的“螳螂”!
“东西到手!撤!”螳螂队的首领一把抄起木盒,毫不犹豫地低喝一声,带着手下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峪口另一侧的密林中,留下满地狼藉和“悲愤”的岭南“商队”。
几日后,深夜,永昌侯府密室。
烛火摇曳,将永昌侯那张保养得宜却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恶鬼。他死死盯着桌案上摊开的账册副本、密信抄件,以及那枚刺眼的蛇形铜钱和半块鱼形玉佩,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周怀恩!陈恒!好!好得很!原来你们才是藏得最深的毒蛇!表面与本侯结盟,背地里竟想借陈锋的刀除掉老夫,好独吞岭南这块肥肉?!”
他猛地抓起那半块玉佩,狠狠砸在地上,玉屑飞溅!“好一个‘北地春迟,岭南花早’!暗通岭南刺客,还想嫁祸于本侯!真当老夫是泥捏的不成?!”密信里那份“伺机行刺岭南王”的计划,以及账册上刺眼的周怀恩私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理智全无。联想到昨夜府中莫名遭遇的“贼人”袭击(实为其他世族在陈锋暗中挑拨下的试探),损失了好几个得力手下,新仇旧恨瞬间将他的猜忌点燃成焚天的怒火!
“侯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或许是岭南王的反间……”一名心腹幕僚试图劝解。
“反间?!”永昌侯狰狞地打断他,眼中血丝密布,“账册私印如何作假?这密信笔迹,本侯认得!正是周怀恩那走狗身边最信任的师爷的手笔!还有这玉佩,这铜钱,哪一样是假的?!陈恒小儿,翅膀硬了,以为当上太子就能过河拆桥了?做梦!”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烛台跳动:“传令‘血枭’!给我盯死东宫!周怀恩府上,一个活口不留!还有,给赵家、钱家递话,太子欲除我等而后快,想活命的,就跟我一起,先下手为强!”
一张针对新太子陈恒的死亡罗网,在永昌侯被彻底点燃的怒火与恐惧中,悄然张开。他浑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陈锋为他量身定制的陷阱,成为岭南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捅向京城的刀。
岭南王府,观星阁顶层。
此地视野极阔,夜风猎猎。陈锋凭栏而立,玄衣融入夜色,唯有眸光如寒星,遥望北方。身后,巨大的北疆与京城沙盘旁,数名察风卫精锐正根据最新密报,飞速调整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
“王爷,京城急报!”赵铁柱快步登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血枭’动了!昨夜子时,太子詹事周怀恩府邸遭血洗!包括周怀恩在内,府中上下七十三口,鸡犬不留!动手者手法狠辣专业,现场故意遗留了赵氏死士的‘黑鸦镖’!”
陈锋嘴角微扬,第一步的杀戮,开始了。永昌侯这条老狗,果然没让他失望。
“还有,”赵铁柱继续道,“今日早朝,永昌侯联合赵、钱两家御史,突然发难!弹劾太子陈恒结党营私,纵容属官贪墨巨额军饷,更暗指其与岭南……有不清不楚之勾结!虽被皇帝压下,但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太子一系官员人人自危!”
“弹劾?”陈锋轻笑一声,指尖在冰冷的栏杆上缓缓划过,“不过是开胃小菜。本王送去的‘账册’和‘密信’,该到地方了吧?”
“王爷神机妙算!”另一名负责京城情报的察风卫千户躬身禀报,“今日午后,那份‘三十万两贪墨账册副本’及部分指向太子与‘青蚨’关系的密信抄件,已通过我们控制的言官渠道,悄然送达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焕案头!王焕此人,刚直不阿,与太子素无瓜葛,且……与永昌侯有旧怨!他拿到此物,如获至宝,正在秘密核实,一旦查实,明日大朝,必是石破天惊!”
“王焕?”陈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当年因永昌侯强占民田案,被贬出京三年的那个王焕?好,很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最锋利的匕首。让他去撕咬,比我们亲自下场,更致命。”他仿佛已经看到,明日朝堂之上,那位刚正不阿的左都御史,手持铁证,将太子陈恒钉在贪墨与谋逆的耻辱柱上,与永昌侯一系彻底不死不休的场景。
“王爷,还有一事,”赵铁柱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我们安插在太子府的眼线传来密报,太子陈恒在府中暴怒,砸碎了最心爱的砚台,连骂永昌侯‘老匹夫’,并密令其暗卫统领,加强对永昌侯府及赵、钱两家的监控,似乎……有先下手为强的打算!另外,契丹边境,耶律雄的主力有异动,前锋已逼近鹰嘴隘!”
“哦?”陈锋眉峰一挑,终于转过身,烛光映亮他冷峻的侧脸。京城这条毒蛇已彻底陷入疯狂,开始互相撕咬,这正是他想要的!而契丹的异动,则在他意料之中——北疆的蛮族,永远不会放弃趁火打劫的机会。
“传令北征先遣队陌刀营,”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放弃骚扰,集结于狼跳峡!据险而守,给本王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没有命令,半步不许退!告诉王贲,他的陌刀,该见见契丹人的血了!”
“再传令玄甲军高战,耐寒训练提前结束,全军拔营,秘密向落马山方向移动!依托山势,构筑冰垒防线!本王要他们在那里,变成契丹骑兵的绞肉场!”
“至于京城……”陈锋的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座象征着权力中心的模型,嘴角的弧度变得幽深而冷酷,“让火烧得更旺些。把‘青蚨’最后那条线——周怀恩与东宫往来的几封最‘贴心’的密信,想办法‘送’到皇帝陛下的御案上。本王很想看看,咱们这位多疑的父皇,看到自己刚刚册立的太子,私下里是如何评价他‘年老昏聩,时日无多’时,会是何等表情。”
赵铁柱与几名将领心头剧震,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王爷这一手,是要将皇帝心中对太子最后一丝父子情分和信任,彻底焚毁!此计若成,京城将不再是暗流,而是滔天血海!
“末将(属下)遵命!”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带着敬畏与凛然。
陈锋不再言语,负手重新望向北方。漆黑的夜幕下,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从他指尖延伸出去,缠绕在京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脖颈上。他轻轻捻动手指,嘴角噙着掌控生死的冰冷微笑。
岭南的反击,已化为无声的惊雷,重重劈进了大周权力心脏的最深处。四姓世族的血,才刚刚开始流淌。而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京城大火,终将把旧王朝的根基,连同那些腐朽的毒蛇,一同焚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