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西岸的荒坡早被风沙啃得坑坑洼洼,土块里嵌着半枯的草根,风一刮就卷着沙粒往人衣领里钻,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玻璃,生疼。周三爷蹲在土坡前,膝盖抵着硬邦邦的冻土,指尖抠向嵌在土层里的龟甲——那龟甲足有脸盆大,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泛着陈旧的蜡黄色,背甲上刻着的符号歪歪扭扭,一道一道像哭皱的脸,线条里还嵌着暗红的土,像是干涸的血渍。
他指尖敲了敲龟甲,传来“笃笃”的闷响,不是空心的。指腹蹭过那些符号,能摸到细微的刻痕,比他小时候在河南见的那块碎龟甲上的纹路更繁复,末尾一道弧线拖得老长,像只伸出来的手,正往他手腕勾。风裹着洛水的潮气吹过来,龟甲上突然渗出一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凉得刺骨,还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和信纸上的印泥味一模一样。
“三爷,这就是入口?”
小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发颤的尾音。他手里举着洛阳铲,铲尖还沾着湿土,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一滴,砸在地上的沙粒里。这小子从早上出发就没安生过,坐在驴车上时总往洛水那边瞅,说水里好像有黑影在漂,现在到了荒坡,脸色更是白得像纸。
“刚才我去解手,”小五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眼睛飞快地扫了眼坡下,“就蹲在那棵歪脖子树下,回头时看见坡底有个黑影,佝偻着背,跟个老妖精似的,就盯着咱们这边看。我刚想喊您,再眨眼就没了,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周三爷没回头,目光还锁在龟甲上。他知道小五没说谎——从他们踏进荒坡开始,他就觉得后颈发僵,像有双眼睛黏在背上,风里除了沙粒声,还混着点极轻的“沙沙”声,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在走。他从背包里掏出罗盘,铜制的盘面被风吹得有点凉,指针刚一露出来就“嗡嗡”转起来,快得像个陀螺,最后“咔嗒”一声,死死钉在龟甲下方,指针尖还在微微颤,像是在害怕什么。
“别自己吓自己。”周三爷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被风吹得散了点,“荒坡上的影子,说不定是洛水的雾气晃的。”话是这么说,他却从腰间抽出撬棍——那撬棍是实心铁打的,前端磨得锋利,是他用了二十年的老伙计,当年在陕西的秦墓里,就是靠这根撬棍撬开了封墓的石门。
他把撬棍的尖端往龟甲边缘的缝隙里塞,那缝隙窄得只能容下指甲,撬棍顶进去时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龟甲在“疼”。周三爷往后退了半步,膝盖顶住撬棍中段,猛地发力——“吱呀——”
刺耳的声响突然在荒坡上炸开,像两根骨头被硬生生掰断,又尖又涩,顺着风往远处飘,惊得坡下的几只野雀“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枯树枝,落下几片碎叶。龟甲被撬得往上抬了半寸,底下的土层簌簌往下掉,露出一道黑黢黢的缝,腥气就是从缝里钻出来的,越来越浓。
小五往后缩了缩,捂着鼻子,胃里一阵翻腾。那不是普通的土腥味,是铁锈的涩味混着腐肉的酸臭,还带着点血池特有的温热感,吸进肺里像吞了口烂泥,让人想呕。他偷偷往缝里瞅了眼,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却觉得有东西在里面动,耳边甚至传来“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地上,又像是……舌头舔舐的声音。
“别捂了,一会儿下去比这臭十倍。”周三爷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他又加了把劲,撬棍“咔”地响了一声,龟甲终于被整个撬开,“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土坡上,震起一片沙尘。
洞口露了出来,足有一人宽,往下是黑漆漆的通道,像个张着的嘴。腥气裹着潮气涌上来,浓得能看见淡淡的白雾,在洞口盘旋了一圈,慢慢往周三爷和小五这边飘。周三爷蹲在洞口边,把手电筒打开,光柱往通道里照——通道壁是夯土做的,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有的裂纹里嵌着干枯的头发,黑得发亮,垂下来像细细的线。
光柱往下探了约莫两米,才碰到通道的地面,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土,土面上有几道浅浅的痕迹,像是脚印,却比正常人的脚印小一圈,脚趾的地方分得很开,像野兽的爪印。周三爷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爷爷说的,殉葬者的魂魄在墓里待久了,会顺着通道往外爬,留下的脚印就是这样的。
“拿手电,下去。”
周三爷站起身,把撬棍别回腰间,又从背包里掏出个矿灯,挂在脖子上。矿灯的光比手电筒更亮,照得通道壁上的头发清晰可见,有的头发还缠在一起,像小小的网。小五还愣在原地,手里的洛阳铲攥得发白,眼睛盯着洞口,腿有点打颤。
“怕了?”周三爷看了他一眼,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怕就留在上面,等我出来。”
小五咬了咬牙,把洛阳铲背在背上,从背包里摸出手电筒,“谁、谁怕了!我就是……没见过这么黑的洞。”他深吸了口气,跟着周三爷往洞口走,脚刚碰到通道的台阶,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往上窜,顺着腿爬到后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通道里的腥气更浓了,还夹杂着胭脂的甜香,和信纸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周三爷的矿灯光柱扫过通道壁,突然停在一块夯土上——那上面有个淡淡的手印,是女人的,指腹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胭脂,和他袖口的血手印形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