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压在老旧家属院上空。后半夜的风变凉了，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带着老树枝桠的沙沙声，拂过客厅的地板。林浩睡得很沉，连日搬家的疲惫让他几乎沾枕就睡，直到一阵细碎的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他的梦里。
那是哭声。
起初他以为是幻觉，是风吹过楼道窗户的呜咽，或是远处野猫的叫春。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细细的，软软的，裹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委屈，从楼上传来，顺着楼梯间的缝隙往下飘，钻进门缝，落在他的耳边。是个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被人捂住了嘴，又像怕吵醒谁，每一声都压得很低，却带着钻心的凉。
林浩猛地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树影。哭声还在继续，他竖起耳朵听——没错，是从四楼传来的，是王艳的声音。
他坐起身，心里犯了难。下去吧，深更半夜的，一个男人去敲小女孩的门，总觉得不妥；可要是不管，那哭声像根线，牵着他的心，让他没法再睡。昨天张阿姨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家里就剩那丫头一个人”“有时候半夜听见她在屋里跟人说话”。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得多害怕？
林浩叹了口气，起身摸黑穿上外套，没开灯——怕吵醒隔壁房间的小宇。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时，尽量放慢了动作，避免门锁发出“咔嗒”的响声。楼道里更黑，声控灯早就坏了，他只能凭着记忆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哭声越来越近，走到三楼和四楼之间的平台时，他甚至能听到王艳压抑的抽气声，像小兽在低声啜泣。他停在四楼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王艳？你在家吗？”
敲门声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里，哭声瞬间停了。
楼道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他等了几秒，又敲了敲：“王艳，我是楼下的林叔叔，你没事吧？”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我没事，叔叔……我就是想妈妈了。”
那声音软乎乎的，像沾了水的棉花，砸在林浩心上，让他心里一阵发酸。他想起小宇每次找不到妈妈时，也是这样委屈地哭，可小宇至少还有他在身边，王艳却只有一个人。
“想妈妈很正常，”林浩放柔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她是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屋里又静了几秒，然后传来王艳的声音，带着一点期待，又有点不确定：“快了，妈妈说，等我考试考了一百分，她就回来。她还说，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草莓味的糖果，就是上次给小宇弟弟的那种饼干的味道。”
林浩的心猛地一沉。张阿姨明明说，她妈妈早就跑了，根本不会回来，哪里还有什么“考一百分就回来”的约定？这孩子，是在自己骗自己吗？还是……她根本不知道妈妈已经不会回来了？
他喉咙发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真话，怕伤了孩子的心；说假话，又觉得对不起她。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话题：“那你奶奶呢？你奶奶不是在医院看病吗？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陪你？”
“奶奶说，等她的病好了，就回来给我煮排骨汤。”王艳的声音里多了点笑意，像是想到了排骨汤的香味，“奶奶做的排骨汤最好喝了，里面放玉米和胡萝卜，甜甜的。”
林浩刚想再说点什么，屋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陶瓷碗掉在了地上，又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紧接着，王艳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刚才的委屈和柔软，而是变得冷冰冰的，带着一点不耐烦：“叔叔，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林浩愣了一下，还想再说句“有事就喊我”，可屋里再也没有声音了。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只有风吹过窗户的声音，再没有王艳的动静。他只好叹了口气，转身往楼下走。
刚走到三楼的楼梯口，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是门轴转动的声音，很旧的那种门，打开时会发出干涩的摩擦声。紧接着，又是“哐当”一声，是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林浩猛地回头。
楼道里还是漆黑一片，四楼的门静静地关着，那把老旧的铁锁依然挂在门把手上，锁孔里的灰没有丝毫变动，连门沿上的蜘蛛网都还好好的，跟他刚才敲门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被打开过的痕迹。
刚才的声音，像一场幻觉。
他站在原地，后背慢慢泛起一层冷汗。风从楼道的窗户钻进来，吹在他的脖子上，凉得他打了个哆嗦。他盯着四楼的门看了几秒，总觉得那扇门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可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他不敢再停留，快步走回三楼，打开门，闪身进去，然后“咔嗒”一声锁上了门，仿佛这样就能把外面的诡异都挡在门外。他靠在门后，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慢慢平复下来。
屋里很静，小宇还在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可林浩再也睡不着了，他走到客厅的窗户边，掀开一点窗帘，往四楼看——四楼的窗户还是黑的，没有一点灯光，像一只紧闭的眼睛。
刚才的门声，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王艳开了门，又关了门？可门锁明明没动过。还是……根本就不是王艳开的门？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冒出来，让他浑身发冷。他看着四楼的窗户，直到天快亮时，才靠着沙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全是那扇紧闭的门，还有那断断续续的、带着凉意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