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市长，现在就去吗？那边……居民情绪可能不太稳定。”
她这是在委婉地提醒周阳，那个地方就是个火药桶，没做好万全准备就过去，很容易被“炸”得灰头土脸。
“就是要趁他们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去。”周阳笑了笑，“情绪不稳定，才说明他们心里还有火，还对政府抱有期望。要是哪天，他们连骂都懒得骂了，那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走吧，去看看我们的老百姓，到底在喝什么样的神仙水。”
……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奥迪低调地驶入了海韵小区的范围。
车还没停稳，周阳就透过车窗，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历史感”。
楼房外墙的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电线杆上，各种小广告贴得里三层外三层，像长满了牛皮癣。
更醒目的是，几乎每个单元楼的门口，都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纯净水桶。
周阳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潮湿和铁锈的气味，钻入鼻腔。
林小雨跟在他身后，神情有些紧张。
两人刚走到小区中心的小花园，立刻就被几个正在树下乘凉的老人注意到了。
周阳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白衬衫，一条深色休闲裤，再加上他那过于年轻和俊朗的外形，起初，老人们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伙子，找人啊？”一个正在下棋的大爷抬起头，问道。
“大爷，您好。我不是来找人的，我是市政府的，我叫周阳。”周阳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主动走了过去。
市政府的？
周阳？
这个名字，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有些陌生。
但“市政府”这三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市政府的？！”
“是市长来了？”
“哪个市长？”
原本安静的小花园，一下子就“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有提着菜篮子的大妈，有抱着孙子的阿姨，有刚下班回来的年轻人。
他们将周阳和林小雨围在中间，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激动、怀疑、又夹杂着一丝期盼的复杂神情。
“你真是市长？这么年轻？”一个戴着老花镜的阿姨，凑到跟前，使劲盯着周阳的脸，仿佛要分辨真假。
林小雨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挡在周阳身前。
周阳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
他看着眼前的众人，声音洪亮而清晰：“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我叫周阳，是新来的副市长。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想亲眼看看，大家喝的水，到底是什么样的。也想亲耳听听，大家有什么怨气，有什么苦水。”
他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官腔。
人群短暂地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头十足的大爷，猛地一拍大腿，第一个吼了出来。
“苦水？我们的苦水，都快把这临海港给填满了！”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锈迹斑斑的消防栓，气得手都在发抖。
“市长！你来看看！我们喝的不是自来水，是黄泥汤！早上起来刷个牙，吐出来的沫子都是黄的！用这水洗白衬衫，洗完直接变成黄衬衫！”
“没错！三天两头停水，有时候半夜洗个澡，洗到一半水没了，那一身泡沫，你说咋整？”
“我们找水务公司，他们说管道不归他们管！找物业，物业说没钱修！我们找街道，街道就开协调会！开了半年会，嘛用没有！”
“领导啊！我们都是临海的老市民了，为这座城市奉献了一辈子，难道老了老了，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吗？”
积压已久的怨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
一张张激动而愤怒的脸，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控诉，将周阳团团围住。
林小雨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她生怕场面失控。
周阳却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一步。
他没有打断任何人，只是静静地听着，认真地看着每一张脸，每一个激动的表情。
【领导力气场】悄然运转，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愤怒的背后，是深深的无奈和无助。
等大家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周阳才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眼神真诚而坚定。
“大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大家说的问题，我都听到了，也记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喝不上干净水，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政府的工作，没有做到位！是我这个副市长，失职！”
他竟然，当众认错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见过推诿的，见过打官腔的，见过和稀泥的，还从没见过一上来，就直接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市长。
“我今天在这里，当着所有父老乡亲的面，给大家立个军令状！”
周阳伸出一根手指。
“一周！就一周时间！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这次整改，不光要解决问题，还要追究责任！当年的工程是怎么验收的？管道质量为什么会出问题？这里面，一笔一笔的账，我们都要算清楚！该谁负责，谁也跑不了！”
这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人群中，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如同雷鸣，响彻了整个小区。
那些刚才还满脸怒容的大爷大妈，此刻，眼眶都红了。
他们看到了希望。
……
返回市政府的路上，车里一片安静。
林小雨偷偷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闭目养神的周阳，心中翻江倒海。
这位新来的市长，行事风格，简直超出了她的所有认知。
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深入一线，面对最激烈的矛盾，不仅没被淹没，反而三言两语，就扭转了乾坤。
这份胆魄和手腕，让她又是佩服，又是担忧。
佩服他敢作敢当，担忧他这一下，算是彻底把陈常务那条线的人，给得罪死了。
周阳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睁开眼。
“小雨主任，马上通知水务集团、住建局、市质监站的一把手，一个小时后，到三号小会议室开会。”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林小雨却听出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
“好的，市长。”
一个小时后，三号小会议室。
水务集团副总张海涛，住建局局长，质监站站长，几位在临海跺跺脚，相关领域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悉数到场。
几人表面上神情严肃，心里却都没太当回事。
又是协调会呗，这种会，他们都开腻了。
反正最后就是互相扯皮，然后不了了之。
周阳走进会议室，在主位上坐下。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各位，我刚从海韵小区回来。”
“今天请大家来，不为别的，就想问一个问题。”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水务集团的张海涛脸上，多停留了半秒。
“二十年前，海韵小区的供水工程验收报告，在座的哪位，或者哪位的下属，签过字？”
话音一落，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几位老油条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打鼓。
这新来的市长，怎么一上来就翻旧账？
住建局长率先打起了太极：“哎呀，周市长，这都二十年前的事了，年代久远，当时的资料……恐怕不太好查啊。”
“是啊是啊，人事变动也大，经手的人估计都退休了。”质监站站长也连忙附和。
周阳看着他们，忽然笑了。
“不好查？没关系，我帮大家查到了。”
他朝身后的林小雨点了点头。
林小雨立刻将一叠复印好的文件，发到了每个人面前。
正是当年的验收报告。
上面一个个鲜红的公章和签名，刺眼夺目。
张海涛看到自己名字时，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我不仅找到了报告。”周阳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我还顺便，把当年那批所谓的‘合格’管道，从小区地下挖了一截出来，送去做了个第三方检测。”
他又示意林小t雨，将第二份文件，发了下去。
那是一份专业的材料质量检测报告。
“报告显示，那批镀锌管的防腐层平均厚度，不足国家标准的三分之一。”
周阳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如同利剑，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各位都是专家，我想请教一下，这种产品，是怎么通过各位的层层把关，最后拿到‘合格’二字的？”
会议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张海涛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住建局长和质监站站长，更是脸色煞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他妈哪里是开会，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这位周市长，才来几天？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二十年前的陈年烂谷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拿到了如此致命的证据？！
周阳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中毫无波澜。
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直接拍板。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是解决问题的时候。”
“我命令，水务集团，立刻启动应急供水预案！住建局，马上协调最好的施工队伍！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三天！就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海韵小区的每一户居民，都必须用上安全、干净的自来水！”
“至于钱，先由市财政统一垫付。后续这笔账，我们再一笔一笔地算清楚！该谁出的，一分都不能少！”
他的话，不容置疑。
会议结束，几位负责人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会议室，背影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十岁。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周阳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起来。
是市长陆长风。
“周阳同志，我听说了海韵小区的事。”陆长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赞许，“干得不错！有担当！就是要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