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娘拽着胳膊往家走的路上，李根生的脚就跟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踩得慢吞吞。路边扛着锄头往地里去的张二婶见了，隔着老远就喊：“桂英嫂子，这是拽着狗剩去哪啊？脸拉得跟驴脸似的！”
王桂英回头扬声应道：“去相王家的姑娘！这小子不情不愿的，跟拽着去挨揍似的！” 话音刚落，就照着狗剩后腰掐了一把，“给俺走快点！”
狗剩疼得龇牙咧嘴，冲着张二婶苦着脸喊：“二婶，俺这是遭罪呢！” 张二婶笑得直不起腰，挥挥手：“好事！王家姑娘俊着呢，你小子偷着乐吧！” 狗剩心里直犯嘀咕：俊能当饭吃？再说了，那 “臭老九” 的闺女，指不定多娇气呢！
刚跨进家门门槛，王桂英就把他往堂屋拽，自己转身钻进了里屋。狗剩刚在板凳上坐定，就听见里屋传来 “窸窸窣窣” 翻箱子的声音，紧接着老娘抱着个蓝布包袱出来了，脸上还带着点神秘的笑意。
“给俺起来！” 王桂英把包袱往桌上一放，解开系着的麻绳，里头赫然是件崭新的蓝布褂子。那布料是的确良的，在六零年的李家洼可是稀罕物，边角还整整齐齐地锁着边，一看就是压箱底的宝贝。
狗剩眼睛瞪得溜圆：“娘，这褂子你咋藏着掖着的？俺咋从来没见过？”
“这是你姥姥当年给俺陪嫁的布料，本来想等你娶媳妇时做新衣裳的，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了！” 王桂英抖开褂子，往狗剩身上比划了一下，“赶紧穿上，让俺瞧瞧合身不。”
狗剩瞅着那小得可怜的褂子，心里犯怵：“娘，这褂子看着就小，俺穿不上吧？” 他年轻时还行，这几年跟着生产队干农活，肩宽背厚的，寻常褂子都得找裁缝放宽两寸。
“瞎咧咧啥！” 王桂英把褂子往他怀里一塞，“俺特意让你三姨给改大了的，肯定能穿上！赶紧的，别耽误了时辰！” 她叉着腰站在一旁，活像个监工的。
狗剩没办法，只能拿着褂子往身上套。先伸左手，倒是顺利穿进去了，可轮到右手时，褂子肩膀处死死地卡在胳膊肘，怎么也拽不上去。他憋得满脸通红，使劲一扯，只听 “刺啦” 一声，褂子腋下的缝直接崩开了个小口子，线头耷拉下来，格外显眼。
“哎哟！你个败家子！” 王桂英心疼得直跺脚，赶紧凑过来查看，手指戳着狗剩的额头，“俺让你慢点穿，你跟褂子有仇啊？这可是的确良！”
狗剩也委屈：“娘，这褂子根本就没改大，您看这肩膀，比俺的肩窄了一大截！” 他把褂子脱下来，指着肩膀处给老娘看，“三姨肯定是忘了改，您这不是坑俺吗？”
王桂英瞅着褂子确实不合身，眉头皱成了疙瘩。这时候李老爹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了，见娘俩围着件褂子发愁，放下锄头问：“咋了这是？吵吵嚷嚷的。”
“还不是你儿子！” 王桂英把褂子往桌上一扔，“给他穿新褂子去相亲，结果褂子太小，崩开线了！这可咋整？总不能让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褂子去吧？”
李老爹拿起褂子看了看，又瞅了瞅狗剩壮实的肩膀，闷声道：“要不…… 把俺那件灰布褂子给他穿？” 他那件褂子虽然是灰的，但还算干净，就是领口磨得发亮。
“不行！” 王桂英一口否决，“灰布褂子哪有蓝布的体面？王家是读书人，讲究这个！” 她琢磨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俺给你缝两针，再往肩膀处塞点棉花，看着就合身了！”
说干就干，王桂英找出针线笸箩，拉着狗剩坐下，让他把旧褂子脱了，光着膀子穿那件崩开线的蓝布褂子。针脚扎在布料上，狗剩疼得一哆嗦：“娘，您轻点！扎着肉了！”
“别乱动！” 王桂英瞪了他一眼，手里的针脚却慢了些，“这可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疼点算啥？” 她缝完崩开的口子，又往肩膀处塞了两把棉花，用针线固定住，“好了，你试试抬抬胳膊。”
狗剩试着抬了抬胳膊，虽然还是有点紧，但至少能活动了。可胸前的布料被撑得紧紧的，勒得他喘气都费劲，活像个被捆住的粽子。他苦着脸说：“娘，这也太勒了，俺喘不上气！”
“忍忍！” 王桂英拍了拍他的胸口，“到了王家少说话，别大口喘气，没人看出来！” 她又从笸箩里找出块同色的碎布，往褂子胸前贴了贴，“你看，这样显得更平整！”
狗剩低头瞅着胸前的碎布，心里别提多憋屈了。这哪是去相亲，这分明是去受罪！可看着老娘那期盼的眼神，他又没法说不。李老爹在一旁抽烟，慢悠悠地说：“行了，差不多就行，人家姑娘看的是人品，不是褂子。”
“你懂啥！” 王桂英白了他一眼，“第一印象最重要！” 她又给狗剩整理了半天，直到觉得满意了，才推着他往外走，“赶紧的，别让王家姑娘等急了！记住，少说话，多点头，别给俺丢人！”
狗剩被老娘推着出了门，身上的蓝布褂子勒得他浑身不自在，腋下的线头还时不时蹭着皮肤，痒痒的。他抬头瞅了瞅天上的日头，心里琢磨着：这相亲要是真成了，他以后怕是得天天穿这 “紧箍咒” 似的褂子；要是不成，倒也省得遭这份罪。
可他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老娘的喊声：“等等！” 他回头一看，王桂英手里拿着顶旧草帽跑了出来，往他头上一扣，“太阳大，别晒黑了！记住，见了姑娘要笑，别耷拉着脸！”
狗剩摸了摸头上的草帽，又低头瞅了瞅身上紧绷的蓝布褂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能预感到，今天这相亲，指定少不了闹笑话 —— 毕竟穿着这么件 “量身定做” 的紧身褂子，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他晃了晃肩膀，认命地往王家的方向走去，心里只盼着这遭罪的日子能早点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