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尾泛红,凌晨三点还未褪去的困意被这串红色警告彻底惊醒——二十七个合作司机的退单申请像一排带刺的钉子,扎在“发货首日车辆确认”界面上。
她迅速调出后台日志,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运输单号、司机Id、退单时间……数据洪流里突然浮出一行刺目的提示:【高风险预警:助农项目涉嫌传销,平台终止合作】。
“涉嫌传销?”她低笑一声,指尖猛地顿在回车键上。
上回质检报告公示时,云岭土豆的农残数据比国标还低三个百分点;昨天直播时沈昭岐举着农户的土地承包合同念了十分钟,连村委会公章的纹路都对着镜头扫过。
这顶帽子扣得太急,倒像是有人急着要把路封死。
Ip溯源程序开始运转,蓝色光条在屏幕上流淌。
林晚盯着不断跳动的地址码,后颈的汗毛渐渐竖起来——云南、贵州、川渝的本地货运平台,竟全部指向同一个根服务器。
当“智运通物流科技(秦氏控股78%)”的企业LoGo出现在追踪结果最顶端时,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沈昭岐的号码刚拨出半秒就被接起。
“他们不是断链,是把路全封了。”林晚的声音发颤,“所有货运平台都收到秦氏的风险指令,连本地跑了十年山路的老司机都被禁入——昭岐,现在连村口的三轮车都调不到。”
仓库外的晨雾还没散透。
沈昭岐仰头望着堆成小山的纸箱,每只箱子上都贴着农户手写的名字:“王阿婆的土豆”“铁柱家的头茬”“巧珍婶子挑的圆果”。
他伸手摸了摸箱缝里露出的土块,还带着昨夜雨水的潮气——这些土豆要是烂在仓库里,阿木村的老人们得蹲在地里哭半个月。
“李会计。”他转身喊了一声,村会计正抱着账本从堆货区钻出来,裤脚沾着泥点,“广播能用吗?”
李会计愣了愣,随即一拍大腿:“能用!村头老槐树上的大喇叭前儿刚修过!”
沈昭岐摸出手机,拇指在通讯录上停顿两秒,最终按下了“全部村民群”的语音键。
他的声音通过广播扩散开来,在晨雾里荡起涟漪:“我是沈昭岐。现在没人肯运货,但我们不能让阿木村的土豆烂在地里。谁家有三轮车、拖拉机,甚至牛车——送一趟能赚300块。钱我出,路我们一起闯。”
仓库里安静了两秒。
突然,外头传来“突突”的发动机声。
第一辆红色三轮车从雾里钻出来,车斗上绑着草绳,开车的是隔壁村的刘老汉,他扯着嗓子喊:“沈老师,我家三轮能拉五箱!”
第二辆是带斗的摩托车,后架上焊了铁筐,骑摩托的小伙子摘下头盔,露出晒得黝黑的脸:“我跑过山路,夜路也熟!”
李会计赶紧掏出本子,拐杖点着地面记车牌号,声音哑得像砂纸:“老张家的牛车也能拉两箱,算上!”他抬头时,眼角泛着水光,“咱阿木村的地养了咱几十年,今儿换咱们护着地里的收成。”
苏曼的手机镜头对准了这一幕。
她蹲在仓库台阶上,发梢沾着晨露,屏幕里不断弹出新消息提醒:“这是我见过最破的车队”“三轮车+拖拉机=中国速度”“求链接,我要买十箱土豆支持”。
她咬着唇按下发送键,配文是:“中国最硬的路,是老百姓自己踩出来的。”
这条动态刚发出三分钟,评论区就炸了。
有货车司机留言“已改道云岭,免费帮忙拉货”,有大学生发起“为土豆让路”话题,甚至连某物流企业官微都转了:“已开放云岭县临时卸货点,愿为民间运力提供支持。”
黄昏时分,村口的空地上停满了“杂牌军”:锈迹斑斑的拖拉机、装着防雨布的三轮车、车斗铺着稻草的牛车,甚至有辆挂着“婚庆专用”红绸的小货车。
沈昭岐站在最高的纸箱上,望着这些“车”,喉结动了动——前世他站在颁奖礼的聚光灯下,听着掌声如潮;今生他站在泥土地上,看着这些带着烟火气的车,突然觉得心里的火比当年更旺。
“吴导。”他转头喊纪录片导演,对方正调试摄像机,镜头盖挂在脖子上晃悠,“明早第一趟车,你跟?”
吴导没说话,只是把摄像机转向西边的山。
夕阳把山路染成金红色,蜿蜒的土路像条沉睡的蛇。
他摸出块镜头布擦了擦镜片:“得拍。”
夜色渐深时,李会计合上最后一页登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八十二辆车的信息。
他抬起头,看见沈昭岐还在帮村民绑绳结,月光落在他肩头,把影子拉得老长。
山风裹着土豆的清香吹过来,远处传来拖拉机预热的轰鸣——那是第一支车队在做最后的检查。
山路在夜色里沉默着,等待黎明。
山路在夜色里泛着青灰色,像条被揉皱的绸带。
沈昭岐弯腰替刘老汉的三轮车再紧了道草绳,指腹蹭过粗粝的麻绳,触感比记忆里颁奖礼的红地毯实在得多。
“老刘头,后斗那箱是王阿婆挑了三晚的圆土豆,”他直起腰,手电筒光扫过对方沾着泥点的解放鞋,“慢点开,前边儿有段塌方路。”
刘老汉把满是老茧的手往裤腿上蹭了蹭,拍得三轮车挡板哐哐响:“沈老师您就瞧好吧!我开了二十年山货,这路比我家炕头还熟。”他拧动车钥匙,突突的马达声惊飞了枝头夜鸟。
吴导的摄像机已经支在副驾,镜头盖早被他塞进口袋。
“第一镜得拍车灯划破晨雾,”他举着机器比划,镜片上蒙了层白雾,“你看那道光束,像不像把黑夜劈开的刀?”
沈昭岐没接话。
他望着排头那辆挂着红绸的小货车——车主是昨天刚从省城赶回来的婚庆司机,车斗里还飘着几缕碎金纸——喉结动了动。
前世此时他正坐在酒店套房里,盯着经纪人发来的“退圈声明”,香槟杯里的气泡在寂静中炸开;今生他站在泥地里,听着二十多辆车的马达声汇成片,突然觉得这人间烟火,比镁光灯烫多了。
“出发!”李会计的拐杖敲在地上,惊得蹲在草垛上的公鸡扑棱着翅膀。
车队刚转过山坳,吴导的呼吸就重了。
摄像机屏幕里,土路被夜雨泡得发亮,像撒了把碎玻璃。
“慢着——”他突然拽住老刘的衣袖,镜头对准右前方:两道深深的车辙陷进泥里,积水泛着浑浊的光。
“奶奶的!”老刘猛踩刹车,三轮车“吱呀”一声歪进泥坑。
他跳下车,裤脚立刻沾了半腿泥,“昨儿个还没这坑!准是秦家人夜里拿推土机碾的!”
沈昭岐的手电筒光追过去。
泥坑足有半米深,三轮车后轮陷得只剩个车轴尖儿。
他刚要上前帮忙,老刘已经弯下腰,布满裂痕的手掌抠进泥里:“都退后!老子运的是尊严,不是土豆!”
山风卷着晨雾灌进领口。
吴导的手指在录像键上悬了三秒,最终狠狠按下。
镜头里,老刘的脊背绷成张弓,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般爬动;后边的拖拉机司机扔了外套,裤衩子沾着泥也扑上来推;李会计举着拐杖喊号子,声音破了音:“一、二、三——起!”
“咔”的一声,三轮车后轮碾过泥坑边缘的碎石。
老刘踉跄着摔坐在地上,仰头笑出了眼泪:“成了!他娘的秦家人能封路,封得住咱的腿吗?”
吴导的镜头扫过他沾泥的脸,扫过远处村民举着的火把——那是阿婆们把夜织的毛线团拆了,浸了菜油裹在竹竿上——暖黄的光在晨雾里晕成一片,像片流动的星河。
这幕被他随手发在工作账号上时,林晚正盯着电脑屏幕咬指甲。
凌晨四点的手机突然炸响,她手忙脚乱去接,结果同时涌进七个通话请求。
“沈先生,我们是川南货运联盟,”第一个电话里的男声带着四川普通话,“看了您司机推车的视频,我们有二十辆平板车,明早能到云岭!”“我们是黔西城乡快运,不赚差价,就想给老百姓搭把手!”
林晚的手指在键盘上跳着舞,突然顿住。
她盯着新弹出的合作申请,公司名栏里“智运通物流”几个字刺得她眼睛发酸。
“周执?”她对着电话喊,“秦氏这是唱的哪出?”
秦氏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天刚蒙蒙亮。
秦知语捏着遥控器的手微微发颤,新闻直播里,村民举着火把护送货车的画面被无限放大。
“当年雪藏令下来时,”她突然转身问站在阴影里的周执,“有没有人……替他说过一句话?”
周执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十五年前的庆功宴,沈昭岐的奖杯还搁在桌上,经纪人就把解约书拍在他面前。
那时所有娱记举着相机,没有一个人问“为什么”。
秦知语没等回答。
她走到窗前,晨雾里的山影模糊了她的轮廓:“通知智运通,开放云岭、黔北、川东三个中转站的绿色通道。理由……”她顿了顿,“就写极端天气应急调度。”
黎明的第一缕光爬上分拣中心的屋顶时,沈昭岐的直播间准时亮起。
他身后是二十多辆沾着泥巴的车,老刘蹲在轮胎边啃馒头,嘴角沾着咸菜末儿;老周擦着三轮车后视镜,把反光对准镜头:“让城里头看看,咱的土豆带泥才香!”
“这袋土豆,”沈昭岐举起个沾着红土的编织袋,指腹抚过袋子上歪歪扭扭的“王阿婆”三个字,“从阿木村到这儿,走了137公里烂路。”他声音发哑,“28个家庭,82辆车,还有半夜拆毛线团做火把的阿婆们——你说这是农产品?不,”他重重拍了拍袋子,“这是中国农民的骨头。”
弹幕瞬间被“泪目”“下单”刷屏。
系统提示音在他耳边炸响:【用户忠诚锁升级为“社群共振”模式,可触发区域消费联动】。
他低头调整镜头角度,没注意到吴导的摄像机正对准货单——那个被涂改过的物流编号末尾,“q”字母的棱角,和秦氏集团的LoGo分毫不差。
李会计合上账本时,月亮已经西沉。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账本往枕头底下塞了塞——那上面记着阿木村三十年的收成,记着每个村民的血汗钱。
突然,院外传来“咔嗒”一声,像是门闩被撬动的轻响。
他僵在床头,听见两个压低的声音:“确定在这儿?”“老东西守着账本睡了二十年,错不了。”
山风掀起窗纸,漏进一线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