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在五楼,李竟思的琴房内,悠扬的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下方被城市灯火勾勒出的花园轮廓,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玻璃。
他听到了刚才楼下的争执和碎裂声,虽然模糊,但那种混乱的波动,对他敏感的神经来说,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他微微蹙眉,眼底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更深沉的忧郁。
公寓的宁静,似乎越来越难以维持了。他需要绝对的安静来孕育他的音符,而楼下的“管理员”……似乎正陷入一场无法脱身的漩涡。
星月湾公寓一层大厅,佴梓筠正艰难地用单手将沉重的脏水桶拖向清洁间。
电梯“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佴梓筠动作一滞,心头莫名一紧。
这个时候,会是谁?
她疲惫地转过头,只见五楼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李竟思的身影出现在光洁如镜的电梯厢内。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家居服,身形挺拔,步伐优雅地踏出电梯,仿佛踏入的不是一片狼藉的战场,而是音乐厅的后台。他的目光先是冷淡地扫过那片被佴梓筠努力清理过、却依然残留着污渍水痕和花瓶基座空位的区域,最后,落在了佴梓筠身上。
她正狼狈地抓着水桶边缘,手臂上的固定带因用力而显得紧绷,额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制服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沾着不知是水渍还是汗渍。
整个人透着一股力竭的笨拙和不堪。
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快意掠过李竟思深邃的眼眸,快得像是幻觉。随即,那惯有的、仿佛笼罩在薄雾中的忧郁和疏离重新覆盖上来。
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没有的弧度,声音如同他指尖流淌的音符,清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刻:“看来,佴管理员的工作,比我想象中要‘丰富多彩’得多。”他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臂上,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带伤工作,真是敬业。只是……这效率,似乎不太尽如人意?叶总刚让人清扫干净的地方,转眼就……”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狼藉的地毯基座,未尽之言充满了讽刺。
他踱到前台,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台面,仿佛在拂去看不见的灰尘。他没有看佴梓筠,却对着那束失去容器的鲜花,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脆弱,也格外需要……安静纯粹的环境来呵护。任何一点喧嚣、混乱,或者……见不得光的打扰,都足以让它凋零、破碎。”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佴梓筠。
佴梓筠握着水桶边缘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残留的疲惫和手臂的疼痛,在李竟思这字字句句不带脏字、却句句诛心的讥讽下,被一股汹涌而上的、混杂着愤怒和多年委屈的情绪彻底冲垮!
他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他还在用那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她!甚至……他在用“见不得光”暗示什么?他怀疑她知道他的秘密?所以连带着当年那件事,都成了他厌恶她、折磨她的理由?!
“哐当!”佴梓筠猛地松开了水桶,沉重的桶身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脏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她没管,甚至没看李竟思,只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几步走到休闲区,拉开一把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职业性克制或疲惫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绝望的火焰,直直地射向依旧站在前台、姿态优雅的李竟思。
“李老师,”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我一直不明白。”
李竟思终于转过身,正眼看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
佴梓筠无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逼问,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压出来:
“你对我这个态度是凭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质问:
“我是没救你吗?!当年那个疯子扑向你的时候,是谁冲上去把她扯开的?!是我!我手臂上这道疤就是那时候被她抓的!”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固定带下的旧伤位置,眼中是压抑的痛苦和愤怒。
“我救了!那我遵从自己的本心做点其他决定怎么了?!”她死死盯着李竟思,仿佛要穿透他那层优雅忧郁的伪装,“纵使那不够正确,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当时的情况,”她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有没有我那份证词,她们都逃不了该受的惩罚!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警察证据链完整!我只是不愿意去作证!我不愿意站在法庭上,亲手给那几个被洗脑、年纪可能比我还小的女孩定罪!我给她们定罪,那感觉就像是在给我自己的良心判罚!”
她的情绪彻底爆发,声音里带着颤抖和一种深切的悲愤:
“李竟思!你以为你是谁?!谁规定我必须要做‘正确’的事?!谁能这么无私?!谁天生就那么勇敢?!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救了人,但我害怕被报复!我不想被那些疯狂的粉丝盯上!我不想我的生活被彻底毁掉!我错了吗?!”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摩擦,发出更刺耳的声音。她指着李竟思,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就因为那件事,这么多年,像看垃圾一样看我?就这么讨厌我?!难道你就足够正确了吗?!你扪心自问,你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比我的选择高尚到哪里去吗?!”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大厅!
李竟思脸上的优雅和疏离瞬间凝固,如同完美的石膏面具被狠狠砸了一锤!那双总是盛满忧郁和艺术气息的眸子,此刻瞳孔骤然紧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被戳穿隐秘的极度恐慌,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冰冷的暴怒!他挺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节捏得发白!
大厅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佴梓筠粗重的喘息声,和李竟思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在无声地对抗着。那束无主的花,在两人之间,静静地盛放,见证着这场猝不及防、撕开所有伪装的、鲜血淋漓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