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星月湾顶层的会议室,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胃袋。中央空调不知疲倦地吐着冷气,空气凝滞得如同水银,带着一股消毒水和昂贵木材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困意?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时刻,早被碾成了粉末,只剩下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尖锐的清醒。头顶的嵌入式射灯亮得惨白,将每个人的影子都压得扁扁的,刺得佴梓筠视网膜发痛。
这光,比白天的太阳还要冷酷无情,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照个通透,一丝狼狈都不放过。
佴梓筠缩在冰冷的真皮座椅里,手脚冰凉,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麻。胃里像塞了一块沉甸甸的冰坨,坠得她心慌。
不真实感?不,这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想要逃跑。但能逃到哪里去?她甚至连动一下都不敢,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引爆坐在长桌尽头那个男人——叶雷诩——身上散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气压。
什么“置身事外”?什么“物证”?那是她绝望到极点时脑子里闪过的、自欺欺人的鸵鸟念头!她现在就是风暴眼里那只被扒光了毛、瑟瑟发抖的鹌鹑!伸张正义?别开玩笑了!她只求叶大佬能高抬贵手,别让她赔那架天杀的斯坦威,别让她因为“勾引住户”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卷铺盖滚蛋!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为了分散这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恐慌,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这地狱般的一天的“工伤实录”,带着浓重的、卑微打工人的怨念和肉疼:
上午:工伤休假计划——她可怜的带薪喘息机会!被精力过剩的韩苏木拿“多米尿轮胎”这种破事无情掐灭!被迫拖着酸痛的胳膊去参加一场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野炊,结果就是手臂痛上加痛,体力槽彻底清空!
损失:宝贵的带薪假+身体双重损耗。
下午:刚爬回星月湾想喘口气,韩苏木这祖宗又跟牧影安干上了!乒铃乓啷砸了一楼!她这个倒霉催的管理员,只能挂着工伤的胳膊,化身人肉清洁工!
损失:休息时间+额外体力支出+工伤加剧风险。
晚上:李竟思这位优雅的艺术家闪亮登场,精准地往她疲惫不堪的神经上踩!她不过是没忍住回了几句嘴,稍微戳了一下他那比玻璃还脆的敏感区……结果呢?这位爷直接上楼,把价值近千万的斯坦威给……砸了?!
潜在损失:天价赔偿?失业警告!
深夜:叶雷诩助理那冷冰冰的“圣旨”来了,命令她去给那位刚拆完家的艺术家“擦屁股”。
善后?简直是送死!
结果呢?屁股没擦成,反被那位崩溃的艺术家当成发泄工具,来了个恶心巴拉的“强吻”!她到现在都觉得嘴唇上黏腻腻的,恨不得用消毒水搓掉一层皮!
损失:精神创伤+名誉扫地风险+巨大职业危机。
现在:最要命的来了!牧影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戏精,不仅全程围观,还把那耻辱的一幕拍了下来,像发病毒广告一样,精准投递给了叶雷诩、缪式开……甚至可能还发给了韩苏木!她佴梓筠,一个只想苟住工作的小管理员,彻底成了这群大佬眼中供人“观赏分析”的……小丑兼罪证标本!
损失:社死+职业生涯终结倒计时?
时间线捋完,佴梓筠只觉得眼前发黑,胃里的冰坨更沉了。她死死攥着藏在桌下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提醒自己:别晕!别抖!至少……别在叶雷诩面前晕过去!虽然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冰冷的空气和巨大的压力挤碎了。
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外界,也将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空气彻底锁死在这个空间里。佴梓筠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那张过于宽大、过于冰冷的真皮座椅上,脊椎骨都透着寒意。她努力地想忽视氛围,头却跟随生理反应一点点埋得更低,最好能缩进椅子里消失不见。但那道从长桌尽头射来的、如同实质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牢牢锁定着她,让她无所遁形。
叶雷诩坐在主位,深灰色的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冷硬的锁骨,姿态甚至称得上慵懒。但那份慵懒之下,是深海般的死寂和即将喷发的熔岩。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如镜的桌面,那“笃、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都精准地敲在佴梓筠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韩苏木坐在佴梓筠斜对面,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伸着,脚尖还随着叶雷诩敲桌子的节奏无意识地晃荡。他脸上还残留着看戏的兴奋余韵,只是当叶雷诩的目光偶尔扫过他时,那晃动的脚尖会不自觉地僵一下。
牧影安坐在佴梓筠另一边,离叶雷诩稍远。他脸上那种病态的兴奋感已经被强行压下去,换上了一副极力想表现得无辜却又掩不住探究欲的表情。他的手机被一名黑衣安保无声地收走,放在叶雷诩手边,屏幕还固执地亮着,上面正是那张罪恶的定格。这让他有点烦躁,手指在桌下神经质地捻着衣角。
缪式开坐在叶雷诩右手边,位置微妙。
他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精密仪器,平板电脑端正地放在面前,屏幕是暗的。他双手交叠置于桌面,背脊挺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正以一种绝对客观的、近乎扫描的姿态,记录着房间里每一个人的微表情、肢体语言和空气中弥漫的、名为“压力”的化学信息素。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