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暖阁内,鎏金熏炉飘出袅袅龙涎香,却掩不住空气中紧绷的气息。
言云指尖摩挲着茶盏,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进忠低垂的眉眼上:“你应该也知道这宫里的风言风语...”
“奴才虽在乾清宫当差,但做的事与圣意无关,是奴才自己出于私心!”进忠猛地抬头,额头磕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打断言云的话。
他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颤,却把话说得掷地有声,“若殿下信不过奴才,奴才这就...”
“噢?”言云挑眉截断他的自白,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瓷与木相撞的脆响惊得魏嬿婉一抖。
少女睁着茫然的杏眼,看看涨红着脸的进忠,又望望神色莫测的言云,手足无措地绞着帕子。
黑瞎子长臂一伸,将雕花香案上的枣泥糕推到魏嬿婉跟前,琥珀色眼眸闪过一丝无奈。
魏嬿婉是自己跟自家媳妇从辛者库瘦的跟小猫一样养到现在这副样子,
虽说当时是为了看戏才做出的举动,但也是精心养了那么久的,说是他俩的女儿也不为过。
他轻咳一声,朝少女递去个安抚的眼神,无声示意:“吃点心,别看。”魏嬿婉这才如梦初醒,怯生生捏起一块糕点,却完全尝不出甜香。
言云挑起眉梢,指尖叩击桌面的节奏愈发急促:“哦?私心?你可知太监觊觎宫女是什么罪?”
话音未落,进忠突然膝行两步,掏出怀里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物件——竟是支缠着金丝的白玉簪,雕工虽不算精巧,却能看出打磨得极为用心。
“奴才愿以命相护魏姑娘!”进忠将玉簪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这簪子是奴才用三个月月钱换的,原想等学会做芙蓉糕再…”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魏嬿婉突然冲上前夺过玉簪,转身时发间的流苏扫过他泛红的脸颊。
黑瞎子低笑出声,往言云肩头靠了靠:“瞧瞧,咱们养的小蝴蝶要飞了。”言云肘了他一下,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她望着魏嬿婉攥着玉簪的背影,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怀里的小女孩也是这样,怯生生却固执地攥紧了她递过去的暖炉。
“既如此,”言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我也不好拆散你们俩个小鸳鸯,我就问你一句,你可愿放弃你现在的好差事,来承乾宫?”
进忠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层层涟漪荡开。他攥着袖角的手紧了又紧,指节泛白:“奴才现在的差事...在乾清宫虽安稳,却远不及承乾宫近...近魏姑娘身边。”
话没说完,脸颊已涨得通红,却硬是挺直了脊梁,“奴才愿意!莫说只是换个去处,便是去守宫门、扫落叶,只要能在魏姑娘左右,奴才万死不辞!”
魏嬿婉站在一旁,手里的玉簪硌得掌心发烫。她偷偷抬眼,见进忠望着自己的眼神亮得惊人,像草原上追逐火光的狼崽,心尖突然颤了颤——原来这深宫之中,真有人愿意为她舍弃离权力更近的乾清宫。
黑瞎子在言云耳边轻笑:“这小子倒比我当年爽快。”言云斜睨他一眼,当年在科尔沁,这人可是揣着半块烤羊腿绕了她三圈帐篷,才敢把定情的狼牙坠塞过来。
她放下茶盏,声音里带了几分郑重:“承乾宫虽不比乾清宫体面,但至少在我这里,没人敢欺辱你们。只是你们二人往后的路,得靠你们自己走。”
进忠“噗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谢殿下成全!奴才此生定当护魏姑娘周全,绝无二心!”
魏嬿婉突然走上前,将那支白玉簪插进进忠的发髻。少年僵着身子不敢动,只感觉少女的指尖擦过他的耳廓,像羽毛拂过心尖。
“我不要你万死不辞,”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言云看着这一幕,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茶雾氤氲中,她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将亲手绣的平安符塞进黑瞎子怀里。原来时光流转,有些情意,从来都是一个模样。
黑瞎子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的旧伤:“这下放心了?咱们家的小丫头,总算有个靠谱的归宿。”
言云望着窗外飘落的海棠花瓣,嘴角弯起的弧度里,藏着比茶水更绵长的暖意。
进忠的身影刚消失在宫门口,魏嬿婉还踮着脚往那边望,发间的流苏晃得人眼晕。
言云拍了拍她的背,故意拖长了语调:“瞧瞧咱们嬿婉姑娘,那眼神,恨不得跟着人家飞出去呢!”
少女猛地回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攥着帕子的手都在抖:“殿下又取笑奴婢...”话没说完,就被春婵的笑声打断。
春婵端着刚沏好的玫瑰露走过来,眉眼弯弯地附和:“可不是嘛殿下!方才进忠公公走的时候,我们嬿婉姐姐的目光都快系在人家衣角上了。”
她原是辛者库的宫女,前几日被魏嬿婉软磨硬泡求着言云,才从那腌臜地方脱身。
魏嬿婉被两人说得抬不起头,伸手去抓春婵的胳膊,却被对方灵活躲开。
春婵绕到言云身后,吐了吐舌头:“嬿婉别恼,方才我可是瞧见了,进忠公公走前偷偷塞给你个小布包,快拿出来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戳中要害,魏嬿婉慌忙捂住袖袋,却被言云一把拉住手腕。“拿来看看,莫非是定情信物?”言云故作严肃,眼底却满是戏谑。
少女拗不过,只好红着脸掏出个巴掌大的布包,里面竟是块用糖捏的小像,眉眼依稀是她的模样,嘴角还沾着点芝麻,憨态可掬。
“哟,这手艺比宫里的糖匠还好呢。”言云捏着糖人晃了晃,见魏嬿婉急得快哭了,才笑着塞回她手里,“行了不逗你了。你可知道想好了,就他了?”
魏嬿婉接过糖人的手还在发颤,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糖面,像触到了进忠方才望着她时滚烫的目光。
她低着头,发间的珠花轻轻晃动,声音细若蚊蚋:“殿下……他待我是真心的。”
言云看着她捏紧糖人的模样,那糖人被攥得微微变形,却依旧能看出用心的轮廓。
她放缓了语气,指尖轻轻点了点少女的额头:“真心这东西,在宫里最金贵,也最易碎。你既认准了,往后不管是甜是苦,都得自己担着。”
魏嬿婉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却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坚定:“奴婢不怕。在辛者库时,连块热馒头都难得,是殿下把奴婢拉出来,如今……如今有人肯为我捏糖人,哪怕往后日子清苦些,奴婢也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