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惊弦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反手更紧地握住赵母那只枯瘦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即将消散的生命力。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赵母带着执拗眼神的眼睛,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发颤:“娘!您别胡思乱想!您定会好好的,看着儿子金榜题名,让您过上好日子。”
“二郎……”赵母的声音很轻,她疲惫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牵挂和不舍,“娘……娘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她的手指无力地蜷缩了一下,试图再次抓紧赵惊弦的手腕,却只显出虚弱,“娘……娘放心不下你啊……”
赵惊弦喉头哽咽,说不出话,只能更用力地回握母亲的手。
赵母喘息着,眼神里是纯粹的、化不开的忧虑,“别人家……像你这般大的早就成家了……娘最大的心事……就是没能……没能看到你成家……”
“你能不能答应娘……”她聚集起最后一点力气,目光带着最深切的恳求,“要是能平安出去……就和玉娘在一起吧!要实在不行……找个知冷知热、贤惠本分的好姑娘……成个家……娘在地下……也就能安心合眼了……”
赵惊弦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
“娘……”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赵母没有逼迫,只是用那双浑浊却充满哀求和期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眼神里的重量,比任何东西都更沉重。
“好。”赵惊弦终是应下了,仿佛耗尽了全身气血。
赵母紧绷的身体似乎终于松懈下来,她欣慰地看着赵惊弦。
就在这时,一阵与棚内绝望氛围格格不入的喧哗声,隐隐约约从入口方向传来。
赵惊弦看过去,只见两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几位佩刀的随从簇拥下步伐稳健走了进来。
他们脸上蒙着洁净的细棉布巾,只露出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
两人进来后开始逐一查看病患。
他们的动作极快,却并非敷衍,搭脉的手指沉稳有力,查看舌苔、眼睑、体热时目光专注如炬,询问病情时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切中要害。
看样子不像城中的大夫。
他们几乎不停步,几乎每个病患都认真查看过,连那些蜷缩在角落、气息奄奄、被众人放弃的也不例外。
看过后,他们眼神认真低声商议着什么。
逐一看过病患后,他们离开了棚子。
几个还有力气说话的病患谈论起来。
“他们是谁啊?”
“没见过,但看样子是大夫。”
“太医!是京里来的太医!给皇上娘娘瞧病的!”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出来,如同点燃了引信!
“天爷开眼!太医来了!有救了!真的有救了!”压抑了太久、积攒了太深的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
有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有人伸长了枯瘦的手臂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挥舞,发出嘶哑的哭喊和哀求。压抑了太久的绝望,瞬间转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望!
“太医大人!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爹!”“救救我的孩子!”
乃至整个棚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点燃了,沸腾了!哭喊声、哀求声、因激动而更加剧烈的咳嗽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喧嚣刺耳。
有人问路过的杂役,声音因激动而破音:“那、那真是京城里的太医吗?”
杂役一改往日的麻木,一边手脚麻利地分发着药汤,一边用带着敬畏和一丝兴奋的声音高声对周围的人说着,“是,听说来了好几位!都是给宫里贵人瞧病的圣手!府衙的大老爷们都陪着呢!”
被抓来服苦役的杂役也怕死,他很希望这个瘟疫能快点消失,有几个来做杂役的也染了病,有的命都没了,他也怕自己小命不保。
他们多是犯了不大不小的事、在牢狱里熬日子的犯人,算不得大奸大恶,却也绝非良善,故而这等染疫的苦差,无法推拒。
人群里爆发出夹杂着剧烈咳嗽的、嘶哑的欢呼声。
“太好了!咳咳咳、是太医!咳咳、我们有救了!”
“呜呜呜……爹,娘,儿能回去看你们了!儿不用死在这儿了!”有人蜷缩着,捂着脸压抑地痛哭。
“圣上仁德!圣上仁德啊!”有人用尽力气呼喊。
赵惊弦胸腔里那颗沉寂的心,此刻也同其他人的欢呼一样,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气息奄奄的赵母和烧得人事不省的团团。
“娘!团团!”他伸出手,用滚烫的、颤抖的手,紧紧握住赵母,又抚上团团滚烫的小脸,声音带着希冀,“你们听到了吗?太医来了!京城的太医来了!再撑一撑就好!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赵母听到了,她勉强对赵惊弦露出笑容:“嗯,听到了,我们不会有事的,你答应了娘,出去后就成亲的,一定会作数的吧?”
她也因太医的到来激动,但赵惊弦的婚事是她心头至死放不下的执念。
赵惊弦点头:“作数!娘,儿子答应您的,一定作数!您什么都别想,好好歇着,养足了精神,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
听见他说作数,赵母沉重的眼皮终于是撑不住了,缓缓合上。
杂役又来送汤药。
一个嗓门大的杂役站在通道中间,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声音盖过了棚内的呻吟。
“这是刚才那几位京城来的太医老爷们,亲自看过咱们棚里的病人后,重新斟酌了药材,特意调出来的新方子!这方子可能更对症!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赶紧趁热喝了!”
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瞬间在死气沉沉的棚子里炸开了锅!
“新方子?太医大人亲自调的方子?!”
“老天爷!真的有救了!”
“快!快给我一碗!咳咳咳……”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纷纷拿着碗等杂役分药。
赵惊弦端着药汤吹凉后先喂给赵母,赵母有了些精神醒了,也能喝下去了。
接着又拿起另一碗喂进团团干裂的小嘴。虽然小脸依旧痛苦地皱着,发出难受的嘤咛,但药汁咽下去了。
喂完团团,他自己端起碗,将那气味浓烈的新药汤一饮而尽。
确实和之前的味道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