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郡的夏日,在看似无休无止的宁静中,悄然滑入了八月。石楠花盛开得愈发肆意,将远处的丘陵染上一层朦胧的紫红。庄园里的日子依旧遵循着一种舒缓的、近乎凝固的节奏,极大地抚慰着埃利奥特·斯卡曼德饱受创伤的身心。
他的恢复进程缓慢却坚定。现在,他已经可以不用搀扶,独自在花园里散步一刻钟,虽然步伐仍有些虚浮,偶尔需要停下来倚着古老的石墙喘息片刻。庞弗雷夫人的魔药依旧每日服用,那苦涩的液体仿佛正在一点点修复他受损的魔力回路和枯竭的体力。更令人欣慰的是,他眉宇间那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惊悸正在逐渐淡化,虽然灰绿色的眼眸深处,依旧沉淀着墓地带回的阴霾,以及失去皮克特后难以磨灭的哀伤。他开始有精力阅读更复杂的魔法理论书籍——主要是关于魔力恢复和古代魔法遗迹的学术着作,这些都是西里斯通过凤凰社的渠道悄悄弄来的。
卢娜始终是他最稳固的支柱。她似乎总能精准地感知到埃利奥特情绪的低谷,有时是在他对着窗外发呆,眼神空茫时;有时是在夜间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时。她不会过多追问,只是安静地陪在他身边,或许递上一杯温热的、带着奇异香草气息的花茶(她声称能驱散“忧郁的嗡嗡虫”),或许用她那空灵的声音讲述她“看”到的、花园里那些“忙碌的、编织阳光的小精灵”。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温柔的疗愈。
吉纳维芙的魔法引导也在继续。在埃利奥特清晰的理论指导和卢娜充满想象力的“实践”帮助下,小女孩对自身魔力的控制有了显着进步。她已经能比较稳定地让羽毛笔悬浮起来,甚至尝试着让一小撮砂糖跳起了笨拙的舞蹈,虽然成功率只有一半,但那份雀跃和成就感,也反过来感染着庄园里的每一个人。西里斯偶尔会兴致勃勃地加入,演示一些无害的、视觉效果有趣的小魔法,比如让指尖冒出一点蓝色的冷火,或者把伯纳德爵士的钢笔暂时变成一只扭动的小橡胶蛇,总能引得吉纳维芙惊呼连连,也让严肃的书房气氛活跃不少。
伯纳德爵士依旧忙碌于他的“跨维度协调事宜”,但明显加强了与庄园周边的联系。埃利奥特注意到,有时会有穿着便装、神情精干的人来访,与伯纳德在书房低声交谈许久后才离开。庄园的安保似乎也无形中提升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一种职业性的警惕感弥漫在空气中。
就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午后,阳光透过书房的菱形窗格,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埃利奥特正坐在窗边的软椅上,翻阅一本纽特留下的关于凤凰魔力特性与创伤愈合关联的笔记,卢娜则在旁边用彩色丝线编织着什么看不出形状、但色彩斑斓的东西。吉纳维芙坐在地毯上,对着面前的一枚纽扣,全神贯注地练习着漂浮咒,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
突然,一阵不同于英国本地猫头鹰的、带着异域情调的振翅声由远及近。一只神骏非凡的鸟类穿过敞开的窗户,优雅地滑翔而入,落在了埃利奥特手边的书桌上。它拥有着一身银蓝色的、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翎毛,头部两侧耸立着修长的耳羽,眼神锐利而高傲——这是一只布斯巴顿魔法学校常用的长耳猫头鹰,它的腿上绑着一个细长的、用浅蓝色缎带精心系好的羊皮纸卷轴,以及一个扁平的、包装精美的银色盒子。
“哦,是布斯巴顿的使者。”卢娜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只漂亮的生物,“它的光环是薰衣草颜色的,很优雅。”
埃利奥特的心微微一动。他认出了这种猫头鹰,也大致猜到了来信者。他小心地解下羊皮纸和盒子。猫头鹰完成任务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用喙梳理了一下翅膀下的羽毛,姿态优美地跳到了窗台上,似乎打算休息片刻,顺便观察一下这个陌生的环境。
羊皮纸卷轴展开,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薰衣草香气扑面而来。字迹优雅流畅,带着一种独特的法式花体风格:
“致埃利奥特·斯卡曼德,
愿此信抵达时,夏日的阳光已驱散你身上部分来自黑暗的寒意。
自霍格沃茨一别,已近两月。马克西姆夫人与布斯巴顿的全体师生,始终未曾忘记你在那场艰难的赛事中所展现的勇气,以及你所付出的沉重代价。我们对此深感悲痛,亦对英国魔法部目前……嗯,姑且称之为‘信息管理策略’……表示极大的关切。(请原谅我的直白,但有时过于谨慎的措辞,反而是一种对真相的亵渎。我们法国人向来更欣赏坦诚的态度,尤其是在面对显而易见的事实时。)
听闻你已苏醒并开始康复,我由衷地感到喜悦。希望约克郡清新的空气,能比霍格沃茨药水的气味更有效地抚慰你的身心。
随信附上一点小小的慰问品,是来自布斯巴顿温室特有的、具有安神和魔力滋养效果的薰衣草精油,以及我自己调制的一款宁神香氛,希望能助你安眠。(庞弗雷夫人的魔药固然有效,但我想,偶尔换一种更……令人愉悦的方式,或许也不错。)
另外,我还附上了一张近期在布斯巴顿城堡玫瑰园拍摄的照片。这里的玫瑰正值盛放,美得惊心动魄,仿佛要将所有的生命力都在此刻燃烧殆尽。我想,或许这样的景象,能让你感受到一些不同于英国阴霾的、热烈而鲜活的力量。”
信写到这里,下面附了一张照片。照片里,芙蓉·德拉库尔站在一片怒放的、深红色天鹅绒玫瑰丛前。她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裙,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脸上带着一丝浅笑,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直视着镜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关切与某种邀请意味的明亮光芒。她确实美得惊人,如同神话中的宁芙,照片背景中布斯巴顿那座童话般的城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埃利奥特,” 信的笔调在这里似乎变得更加个人化,“我知道你现在需要静养。但请允许我再次重申我之前(在病房外)曾提及的邀请。布斯巴顿,乃至整个法国魔法界,对于真正值得尊敬的勇士,始终怀抱最诚挚的欢迎。马克西姆夫人已明确表示,如果你和洛夫古德小姐愿意,布斯巴顿随时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安全、宁静且不受英国那些……‘繁琐事务’干扰的环境。这里的氛围或许更适合彻底的康复,而且,我敢保证,我们的魔法部在对待‘不可言说之人’归来这类问题上,立场远比福吉先生要清晰和坚定得多。(这并非出于傲慢, merely a fact, n'est-ce pas? 这仅仅是事实,不是吗?)”
“无需立刻回复。请安心休养,遵从你内心的意愿。无论你做出何种决定,都祝愿你早日恢复往日的活力与神采。期待在某一天,能在布斯巴顿的阳光下的见到你,以及那位独特的洛夫古德小姐。”
“你真诚的,
芙蓉·德拉库尔”
“又及:加布丽(Gabrielle)也时常问起你的情况,她让我务必转达她的问候。”
埃利奥特放下信纸,心情有些复杂。芙蓉的信写得热情、关切,且充满了暗示。她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以及提供庇护的意愿,并且巧妙地用“法国魔法部立场更坚定”来对比英国魔法部的混乱,这确实符合英法之间某种微妙的竞争关系。那份慰问品和照片,更是带着明显的、超越普通友谊的亲近感。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卢娜。卢娜正好奇地拿起那个银色盒子,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个朦胧的微笑:“很香的味道,里面有很多快乐的泡泡……还有一点点‘嫉妒小精灵’的味道,不过很淡,它们被薰衣草赶跑了。”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只是专注于气味本身。
埃利奥特将信递给她看。卢娜快速浏览了一遍,目光在芙蓉的照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抬起头,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她很漂亮,像月光下的水仙子。她很想帮助你。”没有一丝醋意或不安,只有她特有的、直接而纯粹的观察。
“她只是……很热情。”埃利奥特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一句,将信和照片收了起来。他感激芙蓉的关心和邀请,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心之所向。布斯巴顿的庇护听起来诱人,但那意味着远离正在酝酿风暴的中心,远离邓布利多和凤凰社。而且,有卢娜在身边,哪里都是避风港。
就在这时,又一只猫头鹰扑棱着翅膀冲了进来。这是一只看起来脾气相当暴躁的谷仓猫头鹰,它直接把一封厚厚的信扔在了埃利奥特的膝盖上,然后毫不客气地飞过去,试图抢夺窗台上那只布斯巴顿猫头鹰爪下并不存在的食物,引得后者不满地发出“咕咕”声,傲慢地扭开了头。
这封信来自塞德里克·迪戈里和秋·张。信封上还沾着一点点魁地奇球场特有的泥土痕迹。信的内容显然由两人分别书写,笔迹不同。
塞德里克的部分写道:
“埃利奥特,
听说你醒了过来,并且在约克郡休养,这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了。梅林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那天在赛场上……我……” 字迹在这里有些潦草,仿佛书写者情绪有些激动,“我至今仍时常梦见那一刻。很抱歉,我没能做得更好。”
“不说这些了。希望你身体恢复顺利。外面的情况……不太好。福吉和《预言家日报》像疯了一样,拼命否认一切,把所有说真话的人都打上‘危言耸听’、‘邓布利多的阴谋家’的标签。我爸爸在魔法部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因为他坚持认为需要调查你遇袭事件的真相,现在被调到了一个清闲部门,算是被边缘化了。”
“霍格莫德村的气氛也很奇怪,谣言四起,有人说看到了诡异的标记,有人说听到了不该出现的声音。三把扫帚的罗斯默塔女士现在都不敢随便跟人讨论时事。感觉就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只靴子落下。你要多加小心,虽然你在麻瓜那里,但谁也不知道食死徒的触角会伸多远。”
“保持联系。如果需要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风声,务必告诉我们。保重,伙计。”
秋·张的部分则更显细腻和忧虑:
“亲爱的埃利奥特,卢娜,
得知埃利奥特苏醒并逐渐康复,我真的松了一口气。请一定好好休息,不要急于求成。身体和心灵的创伤都需要时间。
现在的魔法界,真的让人感到很害怕,也很……窒息。不仅仅是《预言家日报》的谎言,还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我的一些拉文克劳的朋友,只是因为在公共场合里讨论了关于‘黑魔标记’的历史,就收到了匿名的恐吓信。我妈妈甚至开始检查我们家收到的每一份邮件,担心会被监控。塞德说的对,就像是‘白色恐怖’,仿佛说错一句话,就会有大麻烦。这比公开的敌人更让人心慌。
霍格沃茨还没有开学的消息,但我们都预感,下个学期绝不会平静。不知道邓布利多校长会如何应对。你们在外面,反而可能更安全一些。请务必照顾好自己。卢娜,也请你多保重,埃利奥特需要你的支持。
期待有一天,我们都能在一个更光明、更安全的环境里重逢。
祝安好,
秋”
这两封信,像一阵冷风,吹散了芙蓉来信所带来的些许异国情调的暖意。它们清晰地描绘出英国魔法界正在迅速恶化的局势:官方的高压管控,民间的恐慌猜疑,以及黑暗力量在表面的平静下蠢蠢欲动。埃利奥特握紧了信纸,指尖微微发凉。他虽然身处宁静的约克郡,但通过这些信件,他仿佛能听到远方霍格沃茨、霍格莫德乃至整个英国魔法界在恐惧中发出的、压抑的呜咽。
接下来的几天,信使变得更加频繁。纽特和蒂娜的信通常由他们各自熟悉的、看起来经历过风雨的、羽毛略显凌乱的老派猫头鹰送来,有时甚至是一只闪闪发光的、如同宝石般的信使鸟(这显然是纽特的风格)。
纽特的信充满了对孙子的牵挂和对局势的担忧,但他更多地提到了自己的行动:
“……我和蒂娜最近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拜访了几位伊法魔尼的老朋友,还有北美魔法国会里一些还能说得上话的人。情况不太乐观,国际社会对英国目前的状态普遍持观望态度,福吉派往各国的‘澄清使团’起了反效果,很多人不相信他那套说辞。但至少,我们让一些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瑟拉菲娜·皮奎利校长(madam Seraphina picquery)对此表示关注,但她也强调,在官方层面,伊法魔尼和北美魔法国会无法直接干预英国内部事务……不过,私下的渠道,或许可以建立。”
“我们还去探望了奎妮和雅各布,他们很好,雅各布的面包店生意兴隆,他听说你在好转,高兴得差点把新烤的一炉蛋糕全送给了路过的孩子。奎妮能感觉到……远方的‘混乱与痛苦’正在加剧,她很担心你,也担心哈利。我们正在尽力联系更多分散在各国的、值得信赖的老朋友,邓布利多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你自己要万分小心,孩子,静养的同时,也要保持警惕。爱你的,爷爷。”
蒂娜的信则更简洁,带着前傲罗的干练和祖母的慈爱:
“埃利奥特,
看到你笔迹恢复了些许力气,我很高兴。继续按时服药,不要逞强。纽特在外面奔波,我负责协调信息和资源。我们联系上了一些在第一次战争中并肩作战的老朋友,有些人已经重新响应了邓布利多的号召。凤凰社正在重新集结,但过程必须绝对保密。
你在麻瓜界是相对安全的,但要留意任何不寻常的迹象。伯纳德·伍利是个可靠的人,但他能提供的保护也有极限。卢娜在你身边,我很放心。告诉她,她的父亲,《唱唱反调》最近几期刊登的文章,在知情者圈子里引起了很大反响,他做了很重要的工作。
保持坚强,孩子。黑暗时代再次来临,但我们曾战胜过它一次,这次也一样。所有的准备都不会白费。爱你的,奶奶。”
这些来自亲人的信件,让埃利奥特深刻感受到,一场席卷整个魔法世界的风暴正在加速形成,而他的家人,已经身处漩涡之中,为了未来的抗争而四处奔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了他的心头。他不能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康复者。
甚至连雅各布·科瓦尔斯基也托送信的猫头鹰(一只看起来胖乎乎、脾气很好的猫头鹰,腿上还绑着一个小纸包)捎来了他的问候——几张他最新研发的、看起来造型奇特的糕点照片,以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的几句话:
“埃利奥特小子!听说你起来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被打倒!试试我新做的‘欢乐火花泡芙’!(随信附上几个,希望没被猫头鹰颠碎。)奎妮说你心里还有乌云,吃点甜的,准没错!等你好了,来纽约,管够!—— 雅各布”
这些纷至沓来的信件,像一块块拼图,在埃利奥特面前拼凑出一幅广阔而危机四伏的图景。国际的、英国的、家庭的、朋友的……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伏地魔的阴影正在急速扩张,而抗争的力量也在暗处悄然凝聚。
他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远处在夕阳下呈现出深紫色的石楠荒野。手中的芙蓉的信件,带着薰衣草的余香,邀请他前往一个看似更安全的避风港;而塞德里克、秋、纽特和蒂娜的信,则将他牢牢锚定在正在陷入风暴的英国。
卢娜悄悄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放在窗台上的手。她的手指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
“很多声音,”她轻声说,银灰色的眼睛望着远方,“来自很远的地方,有的害怕,有的愤怒,有的在努力编织防护网……但这里很安静。”她转过头,看向埃利奥特,“你的根在这里,埃利奥特,在那些需要你的人中间。法国很美,但那里的阳光照不透这里的阴影。”
埃利奥特反手握紧了她的手,心中的犹豫和纷扰渐渐平息。是的,他不能离开。他的战斗,就在这里,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在那些他爱和爱他的人们身边。康复不仅仅是恢复体力,更是要重新积蓄力量,准备好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约克郡的夏日依旧宁静,但在这宁静之下,埃利奥特·斯卡曼德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内心深处苏醒——那不是古代魔法的躁动,而是一种更为坚定、更为沉静的决心。风暴将至,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