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烽火暂歇,东南的海波却骤起波澜。
这一日大朝,议题本是运河春修与粮储调配。工部尚书刚奏报完预算,殿外便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特有的急促脚步声和铃响,瞬间压过了朝堂上的所有声音。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引入殿中,扑倒在地,声音因急促而嘶哑:“陛下!浙东急报!五日前,大批不明海寇突袭宁波市舶司码头!其船快炮利,凶悍异常,焚毁泊船,劫掠库房,杀伤官兵商民数十人后扬长而去!沿海卫所追之不及!”
“什么?!”
满朝文武尽皆失色。宁波乃市舶司重地,海贸枢纽,竟遭如此袭击!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铁青:“沿海卫所是干什么吃的!竟让海寇如此猖獗,如入无人之境!”
兵部尚书慌忙出列,冷汗涔涔:“陛下息怒,臣即刻严令沿海各卫加强戒备,巡防水师……”
“加强戒备?”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林奇出列,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事绝非寻常海寇!其目标明确,直指市舶司,舰船装备精良,与先前遭遇的佛郎机人颇为相似!此乃试探,更是挑衅!若我大明此时退缩,重申海禁,无异于自缚手脚,将万里海疆拱手让人!今日是宁波,明日便可能是松江、福州、广州!”
他的目光扫过刚才那些因运河工程预算而争吵的官员,语气加重:“海贸带来的税收,充盈国库,惠及民生,此乃新政重要成果,绝不容有失!当务之急,非是消极戒备,而是主动出击,以强大武力扫清海波,震慑屑小!”
“主动出击?说得轻巧!”一位御史立刻反驳,“林大人可知跨海征剿所需钱粮几何?水师战船调动何其繁琐?若劳师远征却寻敌不得,岂非徒耗国力?”
“再者,”另一位官员接口,“海贸昌盛,商人重利,百姓趋之若鹜,已使东南民风渐趋浮华,不重耕读。若再大力发展水师,穷兵黩武,臣恐本末倒置,动摇国本啊!”
“臣附议!当严守海防,重申祖制,教化百姓重归农桑,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保守派的官员们纷纷出言,看似忧国忧民,实则试图将海寇袭击的责任引向“开海”政策本身,进而否定新政成果。
朱标眉头紧锁,出言道:“海寇为患,岂能归咎于海贸?正如陆上有马贼,莫非便要废弃驿路,不与外界相通?此乃因噎废食!当下之要,是如何剿灭海寇,保商路安宁!”
双方顿时在朝堂上争论起来。一方主张积极剿匪,保护海贸;另一方则强调守成为主,甚至暗示应收缩海疆。
龙椅上的朱元璋面沉如水。海寇的猖獗触动了他的逆鳞,而臣子的争论则让他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他抬手止住了争吵。
“林奇。”皇帝点名的声音不容置疑,“你既主张出击,可有具体方略?”
林奇深吸一口气,成竹在胸:“陛下,臣有三策。”
“其一,即刻下令,命郑和率已完成休整的宝船舰队,并抽调部分新组建之神机营官兵携实验型火炮登舰,组成特遣舰队,巡航东南沿海,清剿海寇,展示军威!宝船坚利,神炮迅猛,正可克制敌船。”
“其二,非但不能海禁,反而应强化市舶司管理,筹建一支专司护航商船、缉查走私、打击海盗的‘海上巡检队’,配备高速战船,经费从海贸税收中专项划拨。如此,日常护卫有所依仗,无需事事调动大军。”
“其三,令东南沿海各州县,整顿团练乡勇,协助官兵守御沿岸,盘查可疑,使海寇无法轻易靠岸获取补给、打探消息。”
这番考虑周详的方案,既有雷霆万钧的短期打击,也有长治久安的长期布局,还考虑了地方协作。
朝堂上一时寂静。许多官员没想到林奇竟能提出如此细致的计划。
但反对者很快找到新的攻击点。
“筹建新军?又是巨额开销!国库岂能承受?”
“海上巡检队?权责如何划分?岂不与水师重叠,造成内耗?”
“此乃变相扩充私兵于海上,臣恐尾大不掉!”
面对质疑,林奇逐一回应:
“海上巡检队经费源于海贸,保卫自身收益,何来耗费国库?其职责在于商路护航与近海缉私,与水师御外侮、剿大寇各有侧重,相辅相成,而非重叠。至于指挥权,自然直属朝廷兵部与市舶司共同管辖,何来私兵之说?”
他再次转向御座,恳切道:“陛下,非常之局,当用非常之策。唯有以攻代守,以强大的武力为后盾,方能真正保障海疆安宁,令四海宾服,海贸畅通,国用日盈!”
朱元璋看着林奇,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他深知海贸带来的巨大利益,更无法容忍任何势力挑战大明的威严。林奇的方案,虽然大胆,却精准地打动了他。
“准奏!”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所有议论,“就依林爱卿所奏!命郑和为巡海钦差,率舰队即日南下,清剿海寇,扬我国威!海上巡检队之事,着户部、兵部、市舶司会同林奇,详细议个章程出来,尽快筹建!”
皇帝的决断,让保守派们哑口无言。他们意识到,在外部威胁面前,皇帝更倾向于采用林奇那些富有攻击性和实效性的策略。
退朝后,朱标与林奇并肩而行。
“先生此策甚好,然筹建新军,阻力必然不小。”朱标低声道。
“殿下放心,臣会尽快拿出详细章程。海贸利益攸关,相信户部和市舶司也会支持。”林奇回答,“当务之急,是郑公公的舰队能否旗开得胜。”
……
然而,几乎在朝议确定方略的同时,遥远的北平燕王府内,朱棣也收到了来自南方的密报。
他看着密报上“海寇袭宁波”、“朝廷欲建巡海新军”等字样,眼神闪烁。他对海贸兴趣不大,但却敏锐地注意到了“抽调神机营官兵”、“实验型火炮”等字眼。
“朝廷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海上去了。”朱棣对一旁的姚广孝道,“这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姚广孝微微颔首:“北疆压力或可稍减。王爷或可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边防,演练新阵。”
朱棣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北方辽阔的草原,心中酝酿着新的计划。
而在江南某处精致的园林别业内,几位衣着华贵、气质阴鸷的士绅模样的人,也在密议着宁波之事。
“可惜,未能彻底毁掉市舶司码头。”
“无妨,目的已达其一。朝廷必然震动,接下来那林奇若要筹建劳什子巡检队,必触犯众多利益,且看他如何应对。”
“不错,海上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风急浪高,翻船溺毙,也是常事……”
几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发出低沉的笑声。
海上的战火即将燃起,而陆地上的暗流,也从未停息。林奇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一次,他面对的将是更加复杂的局面和隐藏在波涛之下的重重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