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杨彦洪的吼声在巷口炸开。
宣武军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向驿馆,长矛组成的枪林在火光中闪烁,箭矢穿透燃烧的窗纸,在屋内的梁柱上钉得密密麻麻。
上源驿内,李克用呛得猛咳,独眼在火光中骤然圆睁。
他踉跄着扑到窗边,只见烈焰已舔到房梁,楼下传来亲卫们的惨叫。
“狗娘养的朱三!” 他怒吼着拽过墙上的弯刀,刀身在火光中闪着嗜血的光,“弟兄们跟我杀出去!”
亲卫们纷纷抄起兵器,组成人墙护住李克用。
周德威挥舞长槊劈开燃烧的木门,火团从头顶砸落,燎焦了他的红袍。
“大帅走后门!末将断后!”
他嘶吼着挺槊冲锋,槊尖挑着燃烧的横梁砸向冲来的宣武军。
后院的景象同样惨烈。
柴房已被烧塌,断梁堵住了角门,几名亲卫正拼命搬挪,火炭烫得他们手上起泡也顾不上擦。
李克用挥刀劈开一根燃烧的立柱,火星溅在他脸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快!加把劲!”
他一脚踹开半扇门板,刚要往外冲,却被周德威死死拽住。
“大帅快看!” 周德威指着巷口,那里的马车堆得像座小山,宣武军的弓箭手正趴在车顶上,弓弦拉得如满月,“出去就是死!”
烈焰越烧越旺,房梁开始噼啪作响,随时可能坍塌。
李克用的亲卫已折损过半,剩下的人背靠着残墙喘息,甲胄上的火星烧出一个个破洞。
李克用望着越来越近的火墙,独眼闪过一丝绝望,难道自己真要葬身于此?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
乌云像是被人猛地泼翻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星月。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打在燃烧的房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下雨了!”
有亲卫狂喜地大喊。
倾盆大雨接踵而至,火焰在暴雨中疯狂扭动,却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浓烟被雨水压得低低的,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李克用精神一振,挥刀指向角门:“天助我也!冲出去!”
周德威率先撞开断梁,长槊横扫,将巷口的弓箭手挑落马车。
李克用紧随其后,弯刀劈断拦路的绳索,亲卫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火海。
雨水混着血水在巷内汇成溪流,踩上去脚下打滑,却挡不住沙陀人的悍勇。
“别让他们跑了!”
杨彦洪在巷口怒吼。
他见火势被浇灭,翻身跃上身边的战马,抄起长矛就往前冲,“给我追!”
亲卫们见状纷纷上马,十几匹战马在雨中疾驰,马蹄溅起的水花混着火星,在黑暗中划出诡异的弧线。
杨彦洪一马当先,长矛直指李克用的背影,却没注意到街角的阴影里,一道冷箭正悄然对准了他。
朱温站在远处的屋檐下,弓弦拉得如满月。
暴雨模糊了视线,他只看见一个骑马的身影正朝着李克用逃窜的方向冲锋,下意识地认定是沙陀人的追兵。
“找死!”
他低吼一声,松开了手指。
羽箭在雨幕中划出直线,精准地穿透了杨彦洪的咽喉。
这位苦心策划夜袭的宣武军将领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从马背上栽落,在泥泞中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朱温放下弓箭,嘴角刚勾起笑意,却见那匹无主的战马疯跑过来,马背上的披风在雨中展开,那是宣武军将领的制式披风。
他心中猛地一沉,冲过去翻看尸体,借着远处的火光看清了杨彦洪死不瞑目的脸。
“混账!”
朱温一脚踹在尸体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克用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
此时的福安客栈,李烨正站在门廊下,看着雨幕中渐渐平息的火光。
赵猛握着铁槊的手沁出冷汗:“使君,李克用…… 怕是没了吧?”
“未必。” 李烨望着西方,那里的雨幕中隐约有马蹄声传来,“你听。”
赵猛侧耳细听,果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朝着西门方向移动。
他刚要说话,却见李烨突然翻身上马:“点齐三百亲卫,跟我走!”
“去哪?”
“西门!”
李烨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晚就来不及了!”
三百亲卫如旋风般冲出客栈,铁甲在雨中反射着微光。
李烨一马当先,横刀劈开拦路的木栅栏,朝着西门疾驰。他知道,李克用必然会从这里突围,而朱温发现失手后,定会派兵追杀。
刚到西门下,就见一队人马正与守门的宣武军厮杀。
李克用的弯刀在雨中泛着冷光,周德威的红袍已被血水浸透,却依旧如铁塔般挡在前面。
“李节帅?”
李克用见援军到来,又惊又喜。
“李大帅快走!”
李烨勒住马,横刀指向追兵。
“我来断后!”
赵猛的陷阵都如铁流般撞入宣武军阵型,铁槊翻飞间,人马纷纷倒地。
李烨亲自守住城门,横刀舞得密不透风,雨水顺着刀身滴落,在脚下积成小小的水洼。
李克用深深看了他一眼,抱拳一拱:“大恩不言谢!改日必报!”
说罢策马冲出城门,周德威带着残部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夜里。
李烨见他们走远,立刻下令:“撤!”
三百亲卫如潮水般退出西门,赵猛反手砍断吊桥的绳索,沉重的木板轰然落下,暂时挡住了追兵。
李烨回望了一眼开封城,那座在雨中若隐若现的城池,此刻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回营!”
他调转马头,朝着濮州军的营地疾驰。
雨水打在头盔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却洗不掉他脸上的凝重。
上源驿的火光彻底熄灭了,只留下袅袅青烟在雨中消散。
朱温站在驿馆的废墟前,看着杨彦洪的尸体被抬走,又望着西门的方向,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传令下去。”
他对亲卫冷冷道,“全军戒备。”
雨水冲刷着满地的狼藉,却冲不散这场夜袭留下的仇恨。
朱温知道,李克用此去,必成心腹大患。
而那个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的李烨,更让他如芒在背,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夜色深沉,雨还在下。
李烨的亲卫们已回到营地,篝火在雨中顽强地跳动,映着一张张疲惫却警惕的脸。
李烨坐在帐内,望着案上的地图,手指在濮州与汴州之间重重一点。
“朱温不会善罢甘休。” 他低声对罗隐道,“传令下去,明日拔营回濮州,沿途加强戒备。”
罗隐点头应是,却忍不住问:“使君怎知李克用能逃出来?”
李烨望着帐外的雨帘,想起那些尘封的史册,轻声道:“有些事,或许早已注定。但咱们能做的,是不让历史沿着最坏的轨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