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四年九月初。
感化军节度使府的书房,时溥看着李烨使者。
“招讨使大人,我家主公说,卢瑭是秦宗权的先锋,若汴州破了,卢瑭必掉头攻徐州。” 使者躬身道,“届时您腹背受敌,悔之晚矣。不如趁现在联手,既能保住徐州,又能分得蔡州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时溥走到地图前,徐州的位置被他圈了个红圈。
孙儒的三万大军确实在徐州边境袭扰,上个月刚攻破了丰县,抢走了数千百姓充作 “军粮”。
李烨的话句句在理,只是他与朱温因抢夺黄巢首级素有嫌隙,不愿低头。
“我家主公还说,” 使者补充道,“您是朝廷任命的蔡州招讨使,若能牵头平叛,事后论功行赏,您必是首功,封王爵也未可知。”
时溥的心动了。
他出身行伍,最看重的就是功名。
封王爵的诱惑,远比私怨重要。
考虑片刻后,他转身对亲卫道:“传我命令,点选一万精兵,由我亲自统领,三日后出兵汴州!”
听到出使徐州的使者传回消息,李烨不禁感慨这半个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这次组成联军去救名声在外的朱温,他必须得让朱温付出些代价。
当即 他转身对赵猛、霍存、刘闯、葛从周道:“传令下去,陷阵都四千、锐士都五千、铁壁都五千、泰山都五千,车营两千,共计两万一千人,三日后出征!罗隐留守濮州,柳明姝负责粮草转运,记住,后方绝不能出乱子!”
李烨的话音刚落,赵猛便攥紧了手中的铁槊,甲叶碰撞发出铿锵的脆响:“主公放心,陷阵都这四千儿郎,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定叫秦宗权那帮杂碎尝尝厉害!”
霍存则沉稳得多,他拱手道:“锐士都已备妥长刀与甲胄,三日内必能整军待发,绝误了行程。”
刘闯摸着络腮胡大笑:“铁壁都的弟兄们早憋坏了,就等主公一声令下,咱们的盾牌阵能把秦贼的骨头都撞碎!”
四人领命离去后,李烨转身看向地图,手指在汴州与蔡州之间重重一点。
这一个月来,他先是亲赴郓州说动朱瑄,又派使者携重礼奔走徐州,软硬兼施才说动时溥,如今四镇联军总算成形,这朱温的面子,没那么好给。
他对身旁的罗隐道:“告诉谛听都的影鼠,让他们提前潜入汴州,摸清朱温的兵力部署和府库虚实。咱们救他可以,但该要的好处,一分都不能少。”
罗隐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另外,柳姑娘已将粮草清单送来,三万石米、五千匹布、两千副药材,足够大军三月之用。”
李烨点头道:“替我谢过柳姑娘。让柳姑娘把粮草分三批转运,第一批随大军出发,第二批五日后续进,第三批由罗先生亲自调度,务必保证粮道畅通。”
他顿了顿,又道,“澶州和滑州的防务,就交给你了。河北若有异动,发快马告知我。”
罗隐郑重应下:“主公放心,濮州有我在,定保万无一失。”
出征前夜,濮州城外的新兵营灯火通明。
王绪正跟着教头练习长枪,他的动作已从最初的笨拙变得流畅,戟尖划过空气,带着呼啸的风声。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连木枪都握不稳的流民,如今已能轻松刺穿双层甲片。
“王绪,用力!” 教头的吼声传来,“明日就要出征了,要是杀不了敌,就等着被蔡州军当粮吃!”
王绪咬紧牙关,长戟猛地刺出,正中靶心。
他想起爹娘被蔡州军杀害的场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要报仇,要让那些吃人的恶魔付出血的代价。
三日后的清晨,濮州城外的校场上,两万一千名忠义军将士列成整齐的方阵。
陷阵都的重骑兵身披亮银甲,战马披着铁甲,连缀的阵线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墙;锐士都的长刀手身着皮甲,腰间挂着短刀,手中的长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铁壁都的士兵举着半人高的楯牌,牌上还留着激战的刀痕;泰山都的弓箭手则背着长弓,箭囊里插满了狼牙箭;张归霸的车营最为惹眼,四百辆大车分为三列,运粮车的木板上已钉好了铁皮,弩车的强弩蓄势待发。
柳明姝带着濮州的世家大族前来送行,她穿着一身素色长裙,手中捧着一壶酒,走到李烨面前:“使君,这是濮州的烈酒,祝您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李烨接过酒壶,仰头饮尽,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带着灼人的暖意。
他看着柳明姝眼中的担忧,凑近她耳边低声道:“等我回来,就去柳家提亲。”
柳明姝的脸颊瞬间染上红霞,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裙摆,声音细若蚊吟:“使君…… 一路小心。”
李烨哈哈大笑,翻身上马,手中长枪直指前方:“忠义军的弟兄们,秦宗权残暴不仁,以人肉为粮,害我中原百姓!今日咱们出兵汴州,不仅是为救朱温,更是为了天下苍生!破蔡州者,赏黄金五十两,封都指挥使!”
“杀!杀!杀!”
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彻云霄,惊得天空中的雁阵四散飞逃。
李烨一马当先,陷阵都的重骑兵紧随其后,铁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
锐士都、铁壁都、泰山都依次跟上,车营的四百辆大车在最后,车轮碾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辙痕。
濮州的百姓们站在道路两旁,有的捧着干粮,有的洒着酒水,目送大军远去。
柳明姝站在城楼上,望着那面飘扬的 “李” 字大旗,直到再也看不见,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轻轻吐出三个字:“我等你。”
郓州与濮州交界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朱瑄与朱瑾并辔立于高坡,望着远处缓缓驶来的忠义军队伍,手中的马鞭不自觉地收紧。
时已近午,烈日悬于中天,地面被晒得滚烫,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但忠义军的士兵们却如标枪般挺立在队列中,黑盔黑甲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甲叶碰撞的脆响整齐划一,竟无一人抬手擦汗,无一人挪动脚步。
“这…… 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朱瑾忍不住低声惊叹。
他麾下的兖州军虽有数千精锐,但在这般烈日下,早已是东倒西歪,不少士兵正捧着水囊猛灌,队列散乱如散沙。
朱瑄没有接话,目光死死盯着忠义军阵中的辎重部队,那是四百余辆造型奇特的大车,车轮裹着铁皮,车厢两侧插着厚实的木板,木板上还预留着箭窗,最前面的几辆车上,甚至架着数具强弩,弩箭上寒光闪闪,显然是能即时发射的利器。
“那是…… 战车?”
朱瑄眯起眼睛,他征战多年,见过运送粮草的辎重大车,见过架设攻城器械的工程车,却从未见过这般攻防一体的古怪车辆。
就在这时,队列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号角。
忠义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前排士兵向两侧分开,露出中间的通道,后续部队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通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竟无半分滞涩。
“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朱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郓州军,虽然亲卫营的锐士还能保持队形,但侧翼的普通步卒已开始交头接耳,甚至有几个士兵趁军官不注意,偷偷溜到树荫下乘凉。
朱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惊叹渐渐变成凝重。
他凑近朱瑄,用马鞭挡住嘴,低声道:“堂兄,李烨的兵,怕是比咱们想的还要厉害。”
“嗯。” 朱瑄沉沉点头,“濮州不过三州之地,能练出这般强军,此人手段深不可测。咱们与他为邻,既是幸事,也是隐患。”
朱瑾心领神会。
这些年,藩镇互相攻伐,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占得先机。
李烨能在短短时间内整合濮、滑、澶三州,又练出如此精锐,其野心绝不会止于一隅。
今日见了忠义军的军威,他才真正明白,这位年轻的节度使,远比传闻中更可怕。
“李节帅远道而来,辛苦辛苦!” 朱瑄策马迎上。
李烨翻身下马。
“朱公说笑了。”
“我这兵马拖沓得紧,倒让朱公与朱将军久等,该罚该罚。”
朱瑾紧随其后,他比朱瑄年轻十岁,绿袍上绣着猛虎纹样,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他笑道:“李节帅的忠义军才是真章法!你看那车营,四百辆大车排得笔直,车轮碾过的辙印都分毫不差,比我兖州的粮道还规整。”
李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张归霸的车营正缓缓推进,每辆大车的间距恰好容得下两骑并行。
“不过是些笨法子,让朱将军见笑了。” 他话锋一转,侧身让出道路,“军中粗茶已备好,就在前面的驿馆,咱们边喝边聊?”
朱瑄眼角的余光掠过李烨身后的陷阵都,那些重骑兵的战马虽未披甲,却个个昂首挺胸,马鬃修剪得短齐,马鞍旁的铁槊穗子随步伐轻摇,竟无一人擅自拨弄。
他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笑得更热络:“固所愿也!昨日刚从泰山采了新茶,正想请节帅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