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老板——甘应化，曲市最大的五金交电经销商，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苏副会长说笑了，只是好奇什么样的生意能一个月赚十万，该不会是...”他故意拖长音调，“投机倒把吧？”
桌上一片寂静。瞿子龙眯起眼睛，八十年代中期，‘投机倒把’是极其敏感的指控，轻则罚款，重则判刑。
“甘先生！”苏国豪目光如同闪电击出，直视对方：“大过年的，是觉得炮仗没引线，非要点个火？”
“哎呀，开个玩笑嘛。”甘应化皮笑肉不笑，“苏副会长这么激动，莫非被我说中了？”
这家伙一口一个副会长，显然目标并不是瞿子龙。
瞿子龙按住苏国豪青筋暴起的手臂，平静地看向甘应化：“甘老板说笑了。我们所有商品都有正规进货渠道和完税证明，欢迎随时检查，也欢迎甘老板有空来指导工作。”
其实这会，他的百货公司怕还没注册好呢，只是吹牛逼，谁不会嘛！
甘应化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且如此沉稳，一时倒也没穷追猛打。
商会会长钱万里适时地举起酒杯：“好了好了，大家和气生财。来，为云西省商业繁荣干一杯！”
觥筹交错间，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瞿子龙却注意到甘应化不时与附近桌几个商人交头接耳，眼神频频瞟向苏国豪。
他借口去洗手间，特意绕路经过甘应化身后时，用手机录像捕捉到几个模糊的词句：“...合同...条款...让他签...副会长位置...”
回到座位，瞿子龙低声问苏国豪：“苏哥，那个甘应化什么来头？”
苏国豪冷哼一声：“曲市的地头蛇，专做五金交电。他表弟在临市也开百货公司，不是我们商会的，卖假货被工商查封了，非说是我举报的。”他啜了口酒，“上个月我断了他在临市的供货渠道，这是记恨我呢。”
会议进行到一半，钱万里宣布进入年会重要环节——会长工作报告，其后自己说了一大通，迎来满堂喝彩。
接着，苏国豪整了整衣领上台，侃侃而谈过去一年商会的工作成果。
瞿子龙注意到甘应化一伙人听得心不在焉，不时窃笑私语。
“...最后，感谢各位同仁的支持，明年我们将继续...”苏国豪的发言被甘应化突然的举手打断。
“苏副会长，”甘应化站起来，脸上堆满假笑，“听说你在明市搞了个'商品调剂中心'，帮会员单位解决积压库存，成绩斐然啊。”
苏国豪皱眉：“是有这回事。”
“呵呵，巧了！”甘应化一拍手，“我们曲市几家企业正好有一批积压的电缆，想请苏会长帮忙'调剂'一下。”他特意重读了\"调剂\"二字，引来同伙的轻笑。
苏国豪眉头微皱，警惕地问：“什么规格？多少库存？”
“普通家用电线，也就五千卷吧。”甘应化故作轻松，“按市场价的七折给你，怎么样？”
台下议论纷纷。五千卷电线不是小数目，但五折价格确实诱人。
瞿子龙却敏锐地察觉到陷阱——八十年代中期，电线电缆属于紧缺物资，怎会积压？
苏国豪显然也起了疑心：“质量有保证吗？有质检报告吗？”
“瞧苏副会长说的，”甘应化摊手，“都是国营厂的正规产品，当然有质检报告。不过...”他露出狡黠的笑容，“我们有个小条件。”
“什么条件？”
“苏副会长在我们云西商圈以块钱出名，任何商品只要到手都可以快速出手，但是几个后加入的成员却对苏副会长的能力嗤之以鼻，这样，为了商会和谐，咱们签个对赌协议。”甘应化咧着一嘴大金牙笑着说。
甘应化的同伙，一个秃顶中年眼镜男立即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三个月内销完，我们额外返你5%的佣金；销不完，你按原价赔偿5000卷电线，同时...”他顿了顿，“辞去副会长职务。”
会议室一片哗然。
瞿子龙瞬间明白了甘应化的阴谋——用看似优惠的条件诱使苏国豪签下陷阱合同，既让他蒙受经济损失，又逼他退出商会领导层。
苏国豪脸色阴晴不定。作为商人，他嗅到了危险；但作为副会长，当着全省同行的面拒绝挑战，他做不到。
“苏哥，”瞿子龙突然高声问道，“电线是什么规格的？截面多少？绝缘层材料？”
秃顶眼镜男皱眉：“这家伙哪家的？问题真多。普通家用电线，1.5平方毫米铜芯，pVc绝缘，每卷100米，标准产品。”
瞿子龙拿出手机，放在桌面上，假装在桌面写写算算，其实是打开了计算器：1.5平方电线在1986年的市场价约每卷80元，五千卷总价40万元，七折就是29万元。按条件，如果三个月内不能全部售出，苏国豪必须赔40万，还得辞去职务。而且这80元仅是市场均价，如果他们以曲市价格，就不是这么一个价了。
“听起来很合理。”瞿子龙微笑，“不过秃头老板能否让我们看看合同具体条款？”
现场哄然大笑。
秃头眼镜男勃然大怒，就要开口大骂，却被甘应化拉了一下，郁闷的把合同递了过来。
瞿子龙打开手机扫一扫，很快在第七页发现了猫腻——合同定义\"市场价\"为\"签约当日曲市五金交电公司零售价\"，而非常规的批发价。更阴险的是，附件中规定“每卷电线长度为100米±5%”，这意味着实际长度可能在95米到105米之间。
查询八六年物价。
“有意思。”瞿子龙指着条款对苏国豪耳语，“他们玩文字游戏。地方零售价可比全省均价高20%，而长度浮动意味着我们可能拿到大量95米的短卷，实际单价反而比市场价还高。\"
苏国豪怎么能不懂这点小手脚，还是很惊奇这小小兄弟居然第一时间就看破：“甘老板，合同我看过了，很公平。不过我有个提议——按市场价计算，同时约定每卷长度必须足100米，误差不超过1%。”
秃头脸色微变：“苏会长这是不信任我们？”
“商场如战场，”苏国豪微笑着，好像没有半点生气，“嗯，这样，三个月内销完，你们额外返我5%的佣金，二个月内销完，你们额外返我50%的佣金，一个月内销完，你们额外返我500%的佣金。当然，如果超过三个月销不完，我赔你们五万卷线的市场价格。当然，我也会引咎辞职！”
现场炸了，这赌得也太大了，瞬间赌注上升到数百万，放眼八六年的老板能拿得出来的又有几人。
甘应化指着苏国豪：“你你你你.....”了好几遍，脸都你成了猪肝色，却一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
苏国豪没有说话，不远处貌似在看书的顾墨帆却冷笑，“哼，我哥分分钟几个上下，几个几十个也跟我哥玩，当我哥时间就那么不值钱的吗？”
一万叫一个，分分钟几万上下是跟瞿子龙学的，想不到这个时候说出来竟特别顺口。
没有人怀疑，苏国豪的经商能力，有目共睹，三四年间白手起家，资产估计已经破亿，平均到每个月都不止这点。
一场危机四伏的阴谋就这样被高调的消弭于无形，毕竟，降维打击的后果不是几个地区代理商就能承受下来。
眼见苏国豪是动不了了，秃顶眼镜男再次站起来：“苏副会长，这位小兄弟不是你带来的吗？怎么一直插话？他是不是商会会员？”
钱万里皱眉看向瞿子龙：“这位先生，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会员代表？”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瞿子龙心知这是甘应化一伙的围魏救赵之计——既然阴谋败露，就转移话题攻击他的身份。
“钱会长，”瞿子龙不卑不亢，“我是苏会长的朋友，刚好入住在聚仙楼，今日听说贵商会举办年会，特来观摩学习的。”
“原来不是会员啊。”秃顶男人阴阳怪气，“那刚才插什么嘴？商业协会有商业协会的规矩！”
甘应化趁机发难：“钱会长，年会是我们会员内部活动，外人参与不太合适吧？”
几个同伙立即附和：“就是！”
“谁知道是不是来窃取商业机密的！”
“请他出去！”
顾墨帆勃然大怒：“放屁！子龙是我哥和我请来的客人！你们...”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瞿子龙只感觉如同片缕不着的置身于冰雪之中，他猜这是先天武者释放了威压。
“墨帆，”瞿子龙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他扫视一圈咄咄逼人的面孔，最后看向钱万里：“钱会长，如果我的在场让大家不自在，那我先告辞。”
钱万里看似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瞿先生，抱歉，商会确实有规定...”
全程，苏国豪微笑着，一言不发！
“理解。祝各位生意兴隆。”瞿子龙微笑起身，转向甘应化一伙：“先生，最好到医院看一下！”
秃头站起身，手指瞿子龙怒骂：“你，什么意思？”
瞿子龙一边往房门走，一边轻飘飘的说道：“肝硬化很容易转变成肝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