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冬月的清江县,温度在南方相较其他城市要低更多,江面很早就结冰,只是不会像北方一般时间长、冰层厚,但也阻挡不了本地人捕鱼的热情,待到江面结冰,大雪一过,就会有村民成群结队凿冰捕鱼,主要还是那个年代条件是真差。多数家庭人口又多,哪怕已经改革开放,但还是在温饱线挣扎。
包括前世的瞿子龙,也有动过跟队捕鱼的想法,这确实是一个快速搞钱的好副业,据说最差一个人一天也能分到两块,多的时候能到八九块十块,只是架不住父母和爷奶连打带骂,又劝又哭,瞿子龙也只能选择放弃。
因为清江每年入冬收割的生命不计其数。
劝也劝了,利害关系也说了,城关村民怎么选择,那他不可能完全左右。瞿子龙一边小心翼翼在结冰土路上见缝插针加速,一边如是想着。
卡车进入城区,道路情况明显改善,路面上的冰霜也不似乡道上那般溜滑,瞿子龙不由加快速度,但紧赶慢赶,等到水产站,手机显示已是六点五十。
县水产站围墙上\"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的标语斑驳不堪,部分脱落,似在宣告一个时代即将成为过去式。
紧闭的铁门结着一排冰溜子,参差不齐的悬挂着,被院内摇曳的路灯灯光覆盖,折射出好看的彩晕,映在门下六七个二道贩子脸上,如同看露天电影,渲染出过度的色彩。
几人或跳或站,捂着拳头往里吹气,等候着刘老板把鱼送到水产站,再分配给他们到市场上售卖。
只是往常五点多第二趟鱼都到了,今天到这会还没见影子,这让他们不免焦急,要知道,平日里这个点在菜市场都已经卖了部分,因上早班的女工人们中午下班赶着做饭,所以需要赶早买好菜。
见瞿子龙的货车急速挺近,几人就往车前跑,生怕晚了,分配不到好货,都没想过这鱼需要入库后才轮到他们上场。
有两个还对着院里保安室大声叫唤:“马大哈,开门,车来了,马大哈......”
“卧~~糙”瞿子龙又猛地狠踩刹车,上辈子八十年代也没留意过,都这么拦车的吗?一言不合就跳路中间。
急促的刹车声犹如剧烈咳嗽的老人,撕裂着空气,轮胎与地面摩擦,在地上留下几道黑黢黢的印记。
当看清来车不是刘老板的,几人顿时如泄气的皮球,有气无力、神情沮丧的站到路边。
马大哈没见到门外情况,只忙着开大门,随着铁门咔一声碰撞在墙上,门上冰溜子纷纷掉落。
卡车缓缓进入院子,房里出来的几人都有点懵,不是刘老板的货车。
瞿子龙利落的跳下车,对面前一人道:“送鱼,同志,货卸哪?”
一个穿着四吊包,别着一支钢笔的眼镜见不是刘老板,男指着瞿子安,语气嚣张霸蛮:“哎,不是,你哪个单位的?不知道我们只收定点供销社的鱼吗?批文拿来!还有我们站里的许可证!”
“刘科长,货不少,”又一男子从卡车后绕过来转身手指指着瞿子安的头:“小子,如果你拿不出相关证件,把你扭送县公安局,告你投机倒把!”
瞿子龙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解释道:“我这车上是城关村的鱼,同志,可不敢扣帽子哈。”
一个搪瓷缸泼出的茶叶渣雨点般砸在车头,刘科长怒喝:\"小子,没有供销社批文和我们单位许可证,你这就是私自捕捞,私人捕捞要提前报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扬了扬,\"现在严打投机倒把,你这车鱼——\"
瞿子龙没想到,在这纯真年代还有这样套路,这显然是想要昧了他的鱼,想搞无本万利的营生。
微笑着不做声,就这点小九九,也拿出来炫,不知道他也是一个混迹保安队伍60岁的老油子吗?草,在他们单位没几个心眼,不被其余保安欺负死也被业主玩废了,他倒要看看这帮人想怎么玩,出来混,谁身上没两手王炸!
就在这时,楼梯吱嘎作响,一个大背头中年男子端着印有\"农业学大寨\"字样的搪瓷缸踱步下来。
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两支英雄钢笔,气场爆棚,人未到声先至:“你们几个,吵吵啥?都几点了,还在这瞎掰扯,刘胖子这会都没来,估计有事来不了了,几下收完,赶紧分发,说不好这会菜市场已经乱套了,万一哪个闹到局里,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说到后面几句,人已经没入一楼一间屋子。
几个工作人员噤若寒蝉,不敢丝毫反抗,看向刘科长。
刘科长瞅了旁边几人一眼,话语揶揄:“没听到王副主任吩咐吗?快点下车称重。”
十分钟后,瞿子安进到办公室结算费用。
王副主任扶了扶啤酒瓶底眼镜,英雄钢笔在验收单上敲出规律的节奏:“啊,小伙子,统共二千二百一十七斤,对不对?”
“不对吧,主任,我收鱼的时候我们过过称的,二千四百五十斤”瞿子安眉头微皱,一上来,二话不说就给他抹了二百多斤,虽然面带笑容,话声中却流露出坚定与不容置疑。
王副主任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喝道:“我们的称是公平称,你凭空加了两百多斤,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公家单位,你小子敢玩称,昧公家的钱,就是薅国家羊毛。”
哟呵,还倒打一耙,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看来这事他们没少做。
不待瞿子龙说话。
王副主任已自顾自说道:“保鲜不合格,按规矩得扣三成。”
瞿子龙轻咳一声,神情不卑不亢:“主任,这不合适吧,这些都是城关村民冒着生命危险捕捞的,二千四百五十斤,空口白牙,一刀砍两百斤,再砍一刀就只剩一千五百五十斤啦?”
声音稍停顿,继续说道:“这样的话,我就不卖了,”刚才他就意识到,估计今早拉鱼的车就刘老板一辆,要不也不会有六七个鱼贩子候着,神情焦急,他如果把鱼拉走不卖,那今天的市场肯定会炸。
见瞿子龙不识抬举,现在还扬言要走,门口站着两三个职工,鱼贯冲进办公室。
一马当先的刘科长指着瞿子安的鼻子痛骂:“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的鱼只要拉出这个大门,就等着全部拉回去晒鱼干吧!”
瞿子龙摆摆食指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我开着车一家单位送几斤,这么大的县城,估计中午饭就能送完。”
言简意赅,但谁都听出了言外之意,这是要把这里的事全捅出去的意思啊,简直杀人诛心。
王副主任大骂一声:“小贼,狗胆,”言毕,搪瓷杯子重重砸在地上,茶渍、瓷杯碎片四处飞溅。
刘科长收到摔杯信号,就地暴起,一脚狠狠向瞿子龙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