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面的,是农科院方园方院长。脸上堆着标志性的、近乎讨好的笑容,
隔着七八步远就伸出双手,声音洪亮到带着点刻意:“罗秘书!让你们久等了!实在抱歉!我把院里几位重要的负责同志都请来了!这位是我们院的李光达副院长,分管科研项目……”他努力想把现场气氛搞得更热烈友好。
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四个兜干部装、梳着整齐分头的中年男人。
这人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强装出来的镇定,眼神里却压不住的焦虑和一丝恐慌;嘴角竭力想勾出一个欢迎的笑容,却显得僵硬,像用浆糊糊了一层假面;
人群里还包括瞿子龙此行的目标人物——庄所长。一个瘦高的中年人,面容有些疲惫但眼神明亮锐利。此刻他站在人群稍后一点的位置,脸上没有任何刻意逢迎的表情,只有浓重的好奇和一丝疑虑。
罗学明脸上刚才对瞿子龙那副如沐春风的“大哥”笑容瞬间无影无踪,恢复了省政府工作人员那种标准化的、带着淡淡疏离感和无形威严的表情。
只是目光平静地扫了李副院长一眼,微微颔首,甚至没等方院长把话说完,就淡淡“嗯”了一声,仿佛看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物件:“今天主要是陪我瞿兄弟过来谈点事情,那,正主是他!”说着,手指指向瞿子龙,刚才那冰冷的表情瞬间转化为微笑。
方院长用袖子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细密汗珠,大冷天里,这汗一半是急的一半是吓的。听到罗秘书介绍急忙伸出双手,无比热情地抓住瞿子龙的手,用力摇晃,那姿态比见到省长本人都差不了多少,“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快请快请,里面请!到我办公室……不,到小会议室谈!暖和!安静!”
瞿子龙感受到方院长手心汗腻腻的冰凉,不动声色地任他握着,嘴角噙着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方院长,叨扰了,我就是想来了解一下,之前与贵院敲定的帮扶项目是什么原因导致停滞的!”
方院长脸上的汗越发多了起来,连声说“哪里哪里”,引着三人走向小会议室。
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罗学明,心里更慌,恨不得给那位搞事情的副院长一巴掌。惠民的好事,完成年度任务的良机,怎么就搞成了这样?连省长大秘都惊动了,这篓子捅大了!
走进布置简单但还算干净的小会议室,方院长亲自张罗倒茶。
一行人坐定,
方院长试探着开口,准备开始介绍单位组织架构、取得各项卓越的成果,新一年准备攻克多个难关,为云西农业生产保驾护航、锐意进取,
只是刚开了头,见罗学明眉头微皱,立马转变话锋,脸上堆满极度歉意,直奔主题。
:“瞿先生,您看这事儿闹的……年前您那边跟庄所长联系的事,院里都知道,绝对是好事!利国利民!只是…这中间在具体对接上可能出了点小误会,您看这样……”
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一点纰漏。现在唯一能挽救的,就是把瞿子龙当祖宗供起来,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否则他这个院长……位置堪忧!
瞿子龙完全无视方院长话语,目光越过人群,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直接锁定了会议桌末尾的庄所长。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貌又带着探究意味的微笑:
“这位,想必就是农科院畜牧兽医研究所的庄所长吧?”瞿子龙声音清朗,直接问话。
被突然点名,庄所长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被更强的兴趣和疑惑取代。
脸上浮起职业性的礼貌微笑,微微欠身:“正是鄙人庄济舟。…瞿先生?年前联系我的清江项目负责人就是你吧?”话语带着科研人员的务实和一丝不确定。
李副院长被瞿子龙无视,又被罗学明冷漠以对,额头上汗珠明显增大。他不能任由庄所长和瞿子龙直接搭上话!
猛地站起,脸上努力挤出更“真诚”的歉意笑容,声音带着强行稳定的颤抖:
“哎呀!瞿先生!关于清江县那个肉鸡养殖推广项目,实在是…实在是……”
他努力组织语言,想找一个合理的、不得罪人的借口,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瞟向罗学明那冰冷如霜的脸色,“是院里有个…有个流程审批方面的小疏漏,耽误了庄所长出发!这事都怪我!都怪我督促不力!工作没做到位!”
他语无伦次,试图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模糊的“监督不力”上,极力避开“故意卡人”这个核心矛盾。
瞿子龙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没有立刻回答,本来是想低声下气求支援的,现在有虎皮不扯一下有点说不过去。
随着瞿子龙无视、罗学明冰冷表情。
方园额头汗如雨下,看出李光达已经无力翻盘,只能自己这个一把手顶上,努力试图为畜牧兽医研究所初二没能去清江的事辩解:“……瞿先生您理解啊,这年头啊,科研工作也要讲程序、讲规范嘛!主要是年底所里人手调配出了点小问题,
那个庄所长呢,责任心是强的,就是性子有点急,组织观念有时候就……还有就是关键设备——孵化器的配套校准,这个环节没走完,我们也不敢让专家带着不确定的设备下去,万一……万一影响了孵化率,那不是辜负了瞿先生的信任,也耽误了老百姓的生产嘛……”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瞿子龙和罗学明的脸色。
罗学明坐在他对面,端着茶杯,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早已看穿一切本质。
这种微笑让方院长心里愈发没底,每多说一句,脊背上的冷汗就多一层。
终于,在方院长讲到“组织程序有待优化”时,罗学明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突然不轻不重一落,“笃!”地一声脆响,打断了方院长的滔滔不绝。
罗学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方院长说了这么多困难,听起来确实情有可原。啊,那既然农科院这边有实际困难,我看,咱们也别强人所难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方院长闻言,如闻仙音,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一半,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理解万岁”笑容,差点就想顺着话茬说“谢谢罗秘书体谅”。他心里想着:这位罗秘书虽然脸色吓人,倒还是讲道理的,不胡乱压人……
然而,罗学明接下来的话,像一道炸雷轰在他刚放松的心弦上:
“——实在不行,那就算了吧!”
方院长:“???” 笑容还在脸上。
罗学明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嘲讽和官威:
“瞿兄弟的企业发展不易,我省推广肉鸡产业更是利民惠民的大计。既然农科院这边难处这么大,人力设备都调配不开,我看啊,这事儿咱们也别在院里耗着了。
下午我跟书记和吴副省写个报告,直接向国家农林牧渔业部寻求中央层面的技术和设备支持!我想,国家部委肯定能想办法解决地方企业的实际困难,保障我们云西省的农业试点顺利推进嘛!”
说着就要站起:“子龙,咱们走吧......”
全场震惊,不敢呼吸,生怕自己嘴里喘出的白气会把农科院吹得分崩离析了。
方院长瞬间面无人色!瞳孔放大,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吸气声。
罗学明的话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得他肝胆俱裂!向中央寻求帮助?!这报告要是打上去,点了他方园的名,说他省农科院不作为、没能力服务地方经济?他这院长位置和整个农科院怕是要彻底完蛋!他双腿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滑,眼看就要瘫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