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说得轻巧。
可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这半个小时比一辈子都难熬。
打谷场上,那袋让磅秤“罢工”的麦子,成了风暴的中心。
副省长把手从麻袋里拿出来,那几颗黄豆大小的麦粒在他掌心躺着,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张县长凑过来,小心翼翼地也捻起一颗放到嘴里。
“嘎嘣!”
清脆的响声让周围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张县长闭上嘴,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震惊,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呆滞。
“香……太香了……”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品尝什么人间绝味。
李大嘴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死死地盯着那袋麦子,嘴里不停地念叨。
“假的!都是假的!肯定是往里面掺了沙子!对!是沙子!”
没人理他。
胜利公社那边的社员们也停下了手中的镰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们那股子冲天的干劲,早就被这边诡异的场面给冲散了。
终于远处传来了卡车轰鸣的声音。
一辆解放大卡车,后面拖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铁家伙,卷起漫天黄土,横冲直撞地开了过来。
正是县粮站那个能称卡车的地磅。
几个粮站的工人跳下车,在张县长的咆哮指挥下,手忙脚乱地开始安装调试。
“都给我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吃的!”
张县长急得跳脚,亲自上去帮忙抬那厚重的秤盘。
地磅很快就位。
那黑黝黝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大秤台,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压力。
这东西是来见证历史的。
过磅重新开始。
李国栋指挥着四个靠山屯最壮的汉子,喊着号子,才把第一袋麦子吃力地抬上了秤台。
“咚!”
秤台沉沉地向下一顿。
负责读数的老师傅,换上了最厚的老花镜,凑到刻度盘前,仔细地辨认着。
他看了足足半分钟,才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
他没有报数,而是回头,看向副省长和张县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张县长一把推开他。
“我来看!”
他亲自凑到刻度盘前,当他看清那个指针指向的数字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副省长也走了过来,当他看到那个数字时,一直保持着沉稳的身体,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记下来!”
张县长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个专门负责记录的公证人员,连忙在旁边竖着的一块小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笔,写下了第一个数字。
“第一袋,二百八十五斤!”
这数字一写出来,人群里就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袋麦子,快三百斤!
这装的不是麦子,是铁疙瘩吧!
“第二袋!”
又是四个汉子,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
张县长再次凑过去,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音。
“二百九十一斤!”
“第三袋,二百八十八斤!”
……
黑板上的数字一个个增加。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胜利公社那边,已经彻底没了声音。
所有社员都呆呆地站着,看着那块黑板,感觉自己这辈子建立起来的种地常识,正在被无情地碾碎。
李大嘴的脸,已经从黑紫变成了惨白。
他扶着身边的高台,两条腿不停地打颤,几乎要站不住了。
终于,靠山屯那几十袋麦子,全部过磅完毕。
张县长拿着算盘,手指在上面快得出现了残影。
“啪嗒,啪嗒……”
清脆的算珠撞击声,在死寂的打谷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忽然他停了下来。
他看着算盘上那个最终的数字,整个人都傻了。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又重新算了一遍。
结果一模一样。
他颤抖着手,将那张写着最终结果的纸,递给了身旁的副省长。
副省长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它有千斤重。
他看着上面的数字,嘴唇哆嗦着,好几次想开口,都发不出声音。
他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
然后他弯腰捡起了被李大嘴掉在地上的那个铁皮高音喇叭。
他举起喇叭,对着麦克风,用一种压抑着巨大激动和不敢置信的语气,向着整个田野,向着这上千名见证者,宣布那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结果。
“我宣布!”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四方。
“本次产量竞赛,红旗公社靠山屯农技实验区,实验田平均亩产……”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千八百斤!”
这个数字通过喇叭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秒。
两秒。
三秒。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风停了,鸟不叫了,所有人的大脑都因为这个超出现实理解范围的数字而彻底宕机。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彻底失控的沸腾!
“我的天!一千八百斤!我没听错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亩产怎么可能一千八!”
“三倍!是胜利公社的三倍!整整三倍啊!”
人群彻底炸了锅,惊呼声,尖叫声,质疑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这片天空!
记者方菲的闪光灯,在这一刻亮得能闪瞎人的眼睛。
她疯狂地按动快门,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她拍下了李大嘴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如同死灰,双目无神,缓缓瘫倒在地的脸。
她拍下了李国栋和那群大学生技术员,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所有人抱在一起,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脸。
她拍下了苏婉,林晚晴,李秀琴,那几个“娘子军夜袭队”的姑娘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泪水和笑容混杂在一起的,无比灿烂的脸。
学习班里那些曾经跟着孙培德起哄,批判王昊的学员,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事实像一记无比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这场风暴的中心。
王昊依旧稳稳地躺在他的摇椅里。
他只是在副省长宣布结果的时候,稍微抬了抬眼皮,然后又闭上了。
他慢悠悠地端起苏婉刚刚递过来的茶缸,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喝了一口。
仿佛这震惊了全省的奇迹,这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数字,都与他无关。
只是他顺手为之的一件小事罢了。
这种极致的淡定,这种视惊天伟业如无物的从容,让他在众人眼中更增添了无尽的神秘和威严。
王昊放下茶缸,对着旁边还在抹眼泪的苏婉抱怨了一句。
“吵死了。”
“婉儿,回去给我做碗鱼汤,这喊打喊杀的,把我给喊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