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地的夏夜里,蝉鸣虫叫透着几分幽静,月光洒在八仙桌上,给温酒炉的火苗镀上一层冷白。楚猛端着酒杯,目光落在对面的林枭身上 —— 对方始终笑意温和,可那深邃的眼神里藏着的东西,让他无法再装作只是单纯喝酒。他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嘴角勾起一抹平静的微笑:“林门主今晚请晚辈喝酒,恐怕不只是想分享这坛陈年佳酿,也不只是想找个人聊这夏夜月色吧?”
林枭的手指轻轻搭在桌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远处树林里晃动的树影,夜风拂过他宽松的棉麻短,衣摆微微飘动。
楚猛继续说道:“晚辈知道,之前蛊师堂遭重创,我确实参与其中。您若是为了这事,想除掉我,不必如此周折,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不用再浪费这好酒。”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决绝,丹田处的黑仔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态度,微微颤动了一下,透出警惕。
林枭终于收回目光,落在楚猛脸上,眼神里没有怒意,反而带着几分探究,像在观察一件有趣的器物。他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的酒液,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你先别急着谈‘除掉’。我倒想先问问你,你心中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黑与白的泾渭分明,还是正与邪的剑拔弩张?”
这个问题让楚猛愣了愣,他从未仔细想过 “江湖” 的定义 —— 在进入江湖开始,后来又加入灵调局,他习惯了 “邪修必除、恶行必止” 的准则,以为江湖就是用手中的力量守护该守护的人,铲除该铲除的恶。他挺直脊背,语气慷慨激昂,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懂什么复杂的江湖定义,我只知道‘正邪不两立’。花蛊王手段残忍,对一个小女孩下蛊,让她受尽折磨,这是丧尽天良的恶行,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我当初出手,就是替天行道,护佑无辜之人,这有错吗?”
“替天行道?” 林枭突然笑了,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他放下酒杯,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好一个掷地有声的‘替天行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天’的道,究竟是谁定义的?你以为的‘无辜’,又真的是全然无辜吗?”
楚猛皱起眉:“花蛊王给幼童下蛊,这是明摆着的恶,难道还能有别的说法?”
“你知道花蛊王为什么给冠亚集团方力的女儿下胎蛊吗?” 林枭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眼神里的温和散去几分,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冠亚集团的方力,你或许听过他的名字 —— 在粤东商界,他以‘狠辣’闻名。几年前,他为了挤垮杨氏集团,用了多少手段?散布负面谣言、联合银行抽贷,硬生生让经营了十余年的杨氏集团从行业龙头跌入破产深渊。杨氏集团的董事长杨添福,一辈子老实经营,最后走投无路,在自己的办公室跳楼自尽,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他顿了顿,看着楚猛逐渐变僵的脸色,继续说道:“花蛊王与杨添福是旧识,当年杨添福还曾帮过他。方力的女儿,确实天真无邪,可方力靠着掠夺杨氏集团的资产,给女儿买限量版的玩具、住豪华别墅时,有没有想过杨添福的孩子,连父亲的葬礼都差点凑不齐费用?花蛊王给方力的女儿下蛊,让他也尝尝‘失去最珍贵之物’的滋味,在他看来,这难道不也是‘替天行道’吗?”
楚猛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酒液晃出几滴,落在桌上。他从未听过这些背后的事 —— 灵调局的卷宗里,只记载了花蛊王 “用蛊害人” 的恶行,却从未提过方力的所作所为。他一直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可此刻林枭的话,像一把锤子,敲在他固有的认知上,让他一下子愣住了,喉咙发紧,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枭拿起酒壶,给楚猛空了的酒杯重新满上,酒液注入的声音在寂静的夏夜里格外清晰:“你再说说十大金刚之首的蔡通。你们只知道他是朱雀门的人,手上沾过血,却不知道他家里的事。他父母早逝,早期靠打零工养活弟弟,后来弟弟车祸残废,弟媳跑了,留下两个年幼的侄子。蔡通在朱雀门做事,赚的钱一半用来给弟弟治病和供两个侄子读书,他自己却及其节俭。”
“现在呢?” 林枭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因为你们的‘除恶’,蔡通死了。他弟弟的后续治疗费没了着落,两个侄子下学期的学费还没凑齐,一家子的经济来源彻底断了。你告诉我,他就该死吗?他的家人,又做错了什么?他们难道不是你口中该‘护佑’的无辜之人?”
楚猛张了张嘴,想辩解 “蔡通确实做过违法的事”,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起自己当初抓捕蔡通时,对方拼死反抗的样子,此刻才明白,那反抗背后,或许藏着对家人的牵挂。他垂下眼,看着杯中的酒液,酒液里映着自己的影子,竟有些陌生 —— 他一直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可此刻,却第一次开始怀疑,所谓的 “正邪”,真的像他想的那样简单吗?
林枭看着他哑然的样子,没有再追问,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夜空,月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楚猛,你以为的‘替天行道’,其实不过是站在你所认知的‘正义’立场上,去评判别人的生死。可这世间的事,哪里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就像这夏夜的月光,看似明亮,可树影下的暗处,不也藏着无数生灵在挣扎求生吗?”
他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楚猛的心上:“你觉得花蛊王是恶,可在杨添福的家人眼里,花蛊王或许是帮他们讨公道的人;你觉得蔡通是恶,可在他的弟弟和侄子眼里,蔡通是撑起整个家的顶梁柱。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凡事都有因果。方力的贪婪是‘因’,杨氏集团的破产是‘果’;花蛊王的报复是‘因’,方力女儿的痛苦是‘果’;你们的‘除恶’是‘因’,蔡通家人的绝境是‘果’。”
楚猛抬起头,看着林枭,想说 “可无辜的孩子不该被牵连”,可话到嘴边,却被林枭接下来的话打断:“你说花蛊王不该害幼童,可方力在毁掉杨氏集团时,有没有想过杨添福的孩子会失去父亲?你说蔡通不该死,可蔡通在为朱雀门做事时,有没有想过他的行为会伤害到别人?这江湖,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江湖,也不是一套‘替天行道’就能定义的江湖。”
“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哪里有江湖,哪里就有纷争。” 林枭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你以为你在守护正义,可你守护的,或许只是你眼中的正义;你以为你在铲除邪恶,可你铲除的,或许只是你认知里的邪恶。就像这杯酒,你觉得它甘冽可口,是佳酿;可若是给不胜酒力的人喝,它或许就是穿肠的毒药。”
夏夜里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树林里的叶子沙沙作响,温酒炉的火苗晃了晃,险些熄灭。楚猛坐在那里,手里的酒杯冰凉,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林枭的侧脸,对方依旧望着远处的夜空,眼神里藏着的,是他从未读懂过的复杂 —— 有无奈,有悲悯,还有几分对这江湖纷争的疲惫。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明明是同样的月色,却仿佛将他们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坚守着非黑即白的正义,一个看透了因果循环的无常。
林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重新拿起酒壶,给两人的酒杯都满上,酒液在杯底轻轻晃动,映着天上的月亮,像一颗破碎的银珠。“酒快凉了,再喝一杯吧。” 他端起酒杯,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关于正邪与因果的辩论,只是夏夜里的一阵风,吹过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