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兵谷地下三层的入口在十万龙骑拱卫的核心处悄然开启。厚重的精钢闸门无声滑入岩壁,露出向下的阶梯,深邃得仿佛直通九幽。赵高垂首立于门侧,暗红的宦官袍服在甬道两侧幽蓝魂灯的映照下,流淌着血液般粘稠的光泽。他身后,三十六名罗网最顶尖的“天字级”刺客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气息收敛至虚无。当那道身披玄黑宽袍、头戴巨大斗笠的身影从阶梯下方缓步拾级而上时,连赵高这等心狠手辣、执掌罗网多年的枭雄,脊椎骨也瞬间窜起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气。
袁天罡的脚步无声无息,每一步落下,靴底与冰冷石阶接触的瞬间,空气都仿佛凝滞片刻。他周身没有一丝外泄的力量波动,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如同深渊本身在移动。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面容,唯有两点幽光穿透黑暗,淡漠地扫过赵高和他身后的罗网精锐。仅仅是一瞥,赵高便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过往所有的阴谋算计、狠辣手段,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和幼稚。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罗网统领赵高,率本部天字三十六人,恭迎大帅!自今日起,罗网上下,皆为大帅手中之刃,听凭驱策,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三十六名天字级刺客如同提线木偶,动作整齐划一地跪伏于地,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甬道中回荡,带着发自灵魂的敬畏与臣服。
袁天罡的脚步停在赵高面前,沙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主上予尔等新生,予吾权柄。自今日始,罗网为骨,不良为魂。”他微微抬手,宽大的黑袍袖口滑落,露出一只戴着玄黑手套的手,指尖捏着一枚非金非玉、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是一个古老的篆字——“影”。“此乃‘无间令’,持此令者,可入‘无间’,调阅‘天机’。”
赵高双手高举过头,以最虔诚的姿态接过那枚触手冰寒的令牌。令牌入手刹那,一股浩瀚冰冷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那是关于“无间”的规则,关于“天机”的权限,关于不良人组织架构的庞大蓝图!他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热光芒。这枚令牌代表的,是超越他过往所有认知的情报权柄!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谢大帅赐令!赵高定不负主上与大帅所托!”
袁天罡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地底阴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前方更深的黑暗中。赵高缓缓起身,摩挲着手中冰冷沉重的无间令,感受着脑海中那庞大森严的组织架构图,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无声的、近乎狰狞的笑容。罗网,这条盘踞在黑暗中的毒蛇,今日起,终于插上了足以吞噬整个天下的翅膀!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三十六名心腹,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传令!罗网所属,即刻起执行‘织网’密令!目标:南庆京都!所有暗桩、眼线、死士,全部激活,不计代价,配合‘无间’行动!凡阻挠者、泄密者、阳奉阴违者——诛九族!”
南庆,京都,监察院最深处的档案秘库。
陈萍萍枯坐在轮椅上,面前巨大的檀木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几乎将他瘦小的身躯淹没。鲸油灯盏的火苗在他浑浊的眼瞳中跳动,却驱不散那深重的阴霾。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墨汁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轮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丧钟敲在心头。
“院长。”影子如同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桌案旁,声音低沉得几乎没有起伏,“北面…又断了三处。‘寒鸦’、‘灰隼’、‘枯藤’…最后传回的消息,都指向荒北城防图纸泄露。但接触图纸的核心人员,在事发前夜全部…暴毙。仵作查不出死因,像睡着了一样。”
陈萍萍敲击扶手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缓缓抬起眼皮,那目光疲惫得如同燃尽的余烬,却又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又是…安眠?”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起了。荒北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任何试图窥探其核心秘密的触角,都会被无声无息地斩断。那些人死得毫无征兆,平静得诡异,仿佛生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抹去。没有任何外伤,没有任何毒素残留,只有监察院最顶尖的仵作才能从脑髓最细微的异变中,推断出他们是在极致的安宁中瞬间脑髓枯竭而亡。
“是。”影子的声音毫无波澜,“手法一致。没有痕迹,没有目击,没有…线索。仿佛他们生来就该在那一刻死去。”
陈萍萍沉默了很久。档案库里死寂一片,只有鲸油灯芯偶尔爆裂的噼啪声。窗外,京都的繁华喧嚣被厚重的石墙隔绝,这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范闲那边呢?”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
“小范大人动用了所有在荒北的暗线,甚至亲自冒险潜入澹州,试图追查火药的来源。”影子顿了一下,“他追踪到一个可疑的硝石矿走私商人,在澹州码头仓库截获了一批伪装成海盐的特殊矿石。但就在他即将撬开仓库大门的瞬间…”影子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仓库连同里面所有的‘矿石’和那个商人,被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成了白地。火势凶猛异常,水泼不灭,疑似用了荒北那种猛火油。范闲…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受了些轻伤。”
“呵呵…”陈萍萍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苍凉,在空旷的档案库里回荡,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罗网…不,现在该叫‘不良人’了?比影子更彻底,比黑暗更无形。我们监察院经营百年,自诩为陛下的耳目…如今看来,不过是井底之蛙,坐困愁城!”他猛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躯在轮椅上剧烈颤抖,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影子默默递上一方素帕。陈萍萍接过,捂在嘴边,许久才平复下来,素帕上已染上点点暗红。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穹顶垂下的巨大青铜齿轮(灵感源自冰霜王座场景的冰冷机械感),眼中是深深的无力与…一丝恐惧。“告诉范闲,停手吧。再查下去,下一次烧成白地的,就不止是仓库了…荒北的那位九殿下,已经织成了一张笼罩天下的网。我们…都在网中。”
荒北,藏兵谷地下三层,“无间”。
这里已然彻底改换了天地。巨大的地下空间被深邃的黑暗笼罩,唯有墙壁上镶嵌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特殊矿石(类似中提及的幽蓝魂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将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壁和无数排列整齐的玄铁书架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金属、新铸水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数以千计的“不良人”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脸上覆盖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纯白面具,在纵横交错的甬道和巨大的情报处理平台间无声穿梭。他们动作迅捷、精准、高效,彼此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只有纸张翻动、玉简录入(类似中信息载体的设定)、以及某种低沉嗡鸣的信息流转声汇聚成一片压抑的背景音浪。
这里是情报的海洋,是信息的深渊。来自南庆、北齐、东夷乃至海外诸岛的海量情报,如同百川归海,通过罗网原有的渠道以及新建立的、更为隐秘的“暗线”,昼夜不息地汇入此地。每一个不良人都是这庞大机器上一个绝对忠诚、绝对高效的零件,将原始杂乱的信息分拣、提炼、归档、分析,最终形成一份份冰冷精准的情报,送入核心。
袁天罡独立于“无间”最中央的“天机台”之上。这是一座由整块黑色玄冰(灵感取自的冰魄材质)雕琢而成的高台,高出地面三丈,可以俯瞰整个“无间”的运作。高台表面并非平整,而是布满纵横交错、流淌着液态银光的凹槽,构成一幅不断变幻、涵盖整个大陆山川地理、势力分布的庞大光图。此刻,光图的焦点正锁定在南庆京都。
无数细密的银色光点在代表京都的光图上明灭闪烁,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被不良人标记的关键人物或地点。光流汇聚,清晰勾勒出庆帝今日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时,看到那份揭露工部尚书贪墨军械款项密报时的震怒;显示出太子在软禁东宫,听闻“通敌论”在市井愈演愈烈时,失手砸碎心爱玉杯的暴戾;更捕捉到二皇子残余势力秘密集会,商议利用“通敌论”再次攻讦太子的阴险谋划…庆都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纤毫毕现地投射在这方寸光图之上。
叶宇站在袁天罡身侧,目光沉静地扫过光图上流淌的信息。他手中捏着一份刚从光图核心凹槽中浮出的玉简,上面用最简洁的文字记录着一条来自“无间”深处、代号“谛听”的绝密情报:
【皇城密录(残):神庙使者“灰瞳”,三日前秘入养心殿,与帝密谈。提及“异数”、“变数之源”,指向荒北。使者言及“神庙之怒,非世俗可挡”,帝神色凝重,未置可否。另,使者离宫前,曾询问“古老遗族,林、萧二姓近况”。】
“林、萧二姓?”叶宇指尖在冰凉的玉简上轻轻敲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想起不良人早期渗透南庆世家大族时,曾上报过几个传承极其久远、却异常低调的家族,其中就有林姓和萧姓。这些家族在朝堂上并无显赫高官,但家族子弟遍布六部底层及地方要害,根系盘结,深不可测。神庙使者特意询问…这意味着什么?
“主上。”袁天罡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良帅微微抬手,指向光图上京都范府的位置。代表范闲的光点正在剧烈闪烁,旁边浮现出几行小字:【监察院提司范闲,于澹州追查火药线索遇阻,疑遭‘天火’焚毁。情绪波动剧烈,已秘密折返京都。其体内霸道真气受挫,隐有反噬之兆。】“此子气运深厚,灵觉敏锐,如芒在背。屡次追查,虽未触及核心,然放任其窥探,终成隐患。是否…拔除?”袁天罡斗笠下的幽光转向叶宇,那目光冰冷无情,仿佛在讨论碾死一只蚂蚁。
叶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范闲…暂且留之。他是庆帝棋盘上一颗重要的棋子,亦是牵制京都各方的一把利刃。杀之,反会惊动庆帝,暴露我们更深的力量。不良人初立,当以‘隐’为上。”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他查,让他疑,让他深陷迷雾,在猜忌与无力中耗尽心力。当他对自己的判断都产生动摇时,便不再是威胁,或许…还能成为我们手中的刀。”
袁天罡微微颔首:“主上深谋。然神庙之影已动,其力莫测。‘无间’虽立,网罗凡俗,然超凡之力,非情报可全窥。”他指向光图上代表神庙区域的、一片模糊扭曲的灰色地带,“需…更强之刃,以制衡天外之敌。”
叶宇的目光投向藏兵谷外,那十万大雪龙骑驻扎的方向,眼中跳动着野心的火焰:“刀…会有的。神庙…亦非不可敌。”他话锋一转,“北齐那边,苦荷有何动向?”
光图瞬间切换,北齐疆域放大,锁定在极北雪原深处一座不起眼的雪山之巅。一个代表着苦荷的、散发着凝丹境威压的蓝色光点,正与另外三个同样强大的光点(分别代表剑意冲霄、毒雾缭绕、火焰升腾)汇聚在一起。
【不良人密报(东夷线):苦荷大宗师已密赴东夷城,与‘剑尊’云寂然、‘毒圣’万蛊老人、‘炎君’焚天于‘论剑峰’会晤。议题…疑与荒北崛起及‘异数’有关。四宗师气息交汇,似有联合试探之意。】
“果然坐不住了。”叶宇冷笑一声,眼中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四宗师…正好,用你们来磨砺孤的龙骑锋芒!也让这天下看看,荒北的城墙,到底有多厚!”他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传令!大雪龙骑进入一级战备!公输班督造司,所有‘雷火弹’、‘震天雷’、‘破甲弩’全数配发!袁天罡!”
“臣在。”
“不良人全力监控四宗师动向,孤要知道他们何时来,走哪条路!孤要在荒北的城头上,请他们看一场…最美的烟火!”
“遵命!”袁天罡躬身领命。他斗笠下的幽光扫过光图上那四个代表着当世顶尖武力的光点,如同猎人审视着即将踏入陷阱的猛兽。阴影无声蔓延,将整个“天机台”笼罩,只余下光图上代表四宗师的光点,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孤寂的星辰。
南庆京都,范府书房。
夜已深沉。范闲猛地将桌案上堆积的卷宗扫落在地,纸张纷飞如雪。他胸膛剧烈起伏,霸道真气在经脉中不受控制地乱窜,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澹州码头的冲天火光和那瞬间将他掀飞的恐怖热浪,依旧灼烧着他的神经。线索!又一次在最关键的时刻断了!干净、利落、不留一丝余地!对方就像能预知他的每一步动作!
他扶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京都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却照不进他心底的冰寒。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对手不再是具体的某个人或某个组织,而是一片笼罩四野、无所不在的黑暗。监察院引以为傲的情报网络,在这片黑暗面前,显得如此笨拙而可笑。
“荒北…叶宇…”范闲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他想起水榭竹林那一闪而逝的、冰冷到极致的窥视感。那不是错觉!那双眼睛,仿佛就在这京都的夜空之上,淡漠地注视着一切。
他缓缓坐回椅中,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霸道真气缓缓平复,但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重。他知道,陈萍萍的警告是对的。再查下去…下一次,那焚尽一切的“天火”,或许就会落在范府,落在他珍视的人身上。这盘棋,对手落子的速度与狠辣,已远超他的想象。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手中的力量,在这张笼罩天下的无形巨网面前,是如此渺小。
“无间”深处,天机台上。
袁天罡独立于幽蓝光芒与流淌的银色光流之中,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他沙哑的声音在冰冷死寂的空间里低低响起,如同预言,又如同陈述一个既定的法则:
“网已张开,饵已布下。庆帝困于猜忌之笼,范闲困于挫败之网,宗师困于惊疑之潭…庙堂江湖,风云激荡,人心浮动,皆为吾主手中之饵料。”
他缓缓抬起头,斗笠下的两点幽光穿透重重黑暗,仿佛看到了荒北边境巍峨耸立的水泥长城,看到了长城之后蓄势待发的十万龙骑,看到了更远处蠢蠢欲动的四道绝世身影。
“静待…风云际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