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隘口割让三城的血腥交易余温未散,千里之外的荒北边境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监察院提司范闲,裹着不起眼的灰色斗篷,孤身一人,踏入了这片曾被北齐二十万大军鲜血浸透的土地。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那是数月前耶律洪基大军溃败后,渗入这片冻土的死亡气息,至今未曾散尽。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一寸寸扫过脚下龟裂焦黑的冻土、扭曲变形的断矛残戈,以及远处那道如同洪荒巨兽般蜿蜒盘踞的水泥长城——这座在短短时间内拔地而起、彻底改变了战争形态的怪物,正是他此行的核心目标之一。
“大人,此处便是耶律洪基中军大纛最后竖立之地。”一名监察院密探幽灵般出现在范闲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敬畏指向一片尤其狼藉的区域。地面呈现出诡异的放射状裂纹,中心是一个深达数尺的焦黑巨坑,坑壁的泥土被高温烧灼成光滑的琉璃状,在惨淡的冬日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几块巴掌大小、边缘扭曲如花瓣的暗红色金属碎片半埋在坑边,范闲俯身拾起,入手沉重冰冷,上面残留着狂暴能量冲击后特有的撕裂痕迹。
“震天雷…雷火弹…”范闲指尖摩挲着碎片上粗糙而陌生的颗粒感,眉头紧锁。监察院工部密档里那些所谓“秘制火药”的样品,颗粒细腻均匀,颜色是黯淡的灰黑。而眼前这些残骸里的火药残留,颗粒更大,色泽更深沉,隐隐泛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光,仿佛凝固的雷霆,蕴藏着工部火药远不能及的狂暴力量。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刮下坑壁上沾染的些许粉末,用特制的油纸包好,贴身收藏。直觉告诉他,这些粉末的差异,绝不仅仅是配比那么简单,背后藏着颠覆性的秘密。
“走,去‘葬狼坡’。”范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荒北,藏兵谷,演武禁地。
肃杀的寒风掠过谷口,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叶宇独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玄色大氅纹丝不动,目光沉静地俯瞰着下方杀气冲霄的军阵。十万大雪龙骑,银甲映寒光,如同沉默的冰山,唯有战马偶尔不耐的响鼻,喷出大团白雾,昭示着其下压抑的磅礴力量。
“开始。”叶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山谷。
随着令旗挥动,一队身着重甲的龙骑步兵轰然出列。他们手中所持,并非惯常的强弓硬弩,而是一种结构更为复杂、通体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巨弩——破甲弩!弩臂粗壮,弓弦由不知名的材料绞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三百步外,树立着五层叠加的北齐制式重甲!那是北齐“铁浮屠”赖以成名的依仗,曾让南庆边军闻风丧胆的坚实壁垒。
“装填!”指挥官厉喝。
特制的弩箭被放入箭槽,箭头并非尖锐的金属,而是一个密封的、约莫拳头大小的黝黑圆筒,筒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引信纹路。负责操作的士兵动作迅捷而沉稳,点燃引信,随即扣动扳机!
“崩——!”
弓弦炸响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撕裂!破甲弩箭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乌光,带着刺耳的尖啸,瞬息跨越三百步距离!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然炸开!火光冲天而起,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灼热的金属碎片和浓烟,如同怒龙般狠狠撞在那五层重甲之上!坚固的甲叶在这毁灭性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第一层、第二层瞬间被撕裂、洞穿!第三层扭曲变形!第四层向内凹陷出恐怖的深坑!最内层的第五层,虽然未被完全洞穿,但巨大的冲击力已经让整块甲板严重变形,连接处螺栓崩飞!浓烟散去,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和散落四周、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金属残骸。
整个山谷一片死寂,唯有寒风刮过残甲发出的呜咽。所有观演的将领,包括新近被召唤至此的几位华夏名将,瞳孔都骤然收缩!这种威力…已非凡俗军阵可以抵挡!
“第二项,地火惊雷!”叶宇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另一队工程营士兵迅速行动,他们推着特制的铁车,在预设区域熟练地挖掘坑道,将一个个西瓜大小、布满狰狞凸起铁刺的黝黑铁球埋入冻土之下,覆盖伪装,只留下极其隐蔽的拉发引线。片刻后,一队披着重甲、模拟北齐重骑兵冲锋的龙骑,在旗号指挥下,轰然踏入这片死亡区域!
“起爆!”
指挥官猛地拉动绳索!
“轰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而恐怖的爆炸从地底深处猛然爆发!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大地剧烈颤抖,泥土混合着冻硬的石块被狂暴的力量掀上数十丈高空!火光与浓烟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处于爆炸核心的“重骑兵”连同他们披挂的厚重马铠,如同脆弱的玩具般被撕碎、抛飞!残肢断臂混合着甲胄碎片和滚烫的泥土,如同暴雨般噼啪落下。爆炸边缘的骑兵也被猛烈的冲击波狠狠掀翻,战马哀鸣倒地,骑兵口鼻溢血,瞬间失去战斗力。
浓烟与尘土缓缓沉降,露出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焦黑土地,坑洞密布,一片狼藉。刺鼻的硝烟味弥漫整个山谷,混合着血腥和焦糊的气息,令人窒息。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已非战争,而是天罚!是叶宇为所有荒北之敌准备的无间炼狱!
高台上,叶宇负手而立,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不过是寻常烟火。他微微侧首,对着阴影处低语:“赵高。”
“老奴在。”不良帅袁天罡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叶宇身后半步。
“庆帝的刀,递得够快了。北齐得了铁岩三关,想必拓跋宏此刻正做着鲸吞南庆的美梦?”叶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传令罗网,将庆帝割让铁岩关、飞马渡、苍狼堡三城给北齐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最‘不经意’的方式,让京都的茶馆酒肆、街谈巷议…全都‘知道’。朕要让南庆的百姓,都看看他们的陛下,是如何‘英明神武’、‘运筹帷幄’的。”
“诺。”袁天罡的声音沙哑而冰冷,斗笠下嘴角似乎也弯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身影一晃,已消失在原地。无形的罗网,瞬间笼罩向风雨飘摇的南庆京都。
葬狼坡,残阳如血。
范闲站在一片巨大的、焦黑扭曲的金属残骸前,脸色苍白如纸。他手中捏着一小撮从坑底刮取的深黑色粉末,又拿出监察院工部秘制的火药样品。两者并置于掌心,差异一目了然:工部火药颗粒细腻,色泽灰暗;荒北残骸中的火药颗粒粗粝不均,深黑中泛着诡异的金属冷光,隐隐有刺鼻的硫硝之外的其他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从随身携带的鹿皮囊中取出简易的测试工具——一个巴掌大的精钢圆钵,一小块工部火药,一小块荒北火药。引火,点燃!
“嗤…”工部火药迅速燃烧,发出明亮的黄色火焰和浓密的白烟,释放出灼热但相对“温和”的气浪。
而当那粒荒北火药被点燃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鸣在钢钵中炸响!钢钵猛地一跳,钵盖被狂暴的气流狠狠冲开!一股远比工部火药猛烈数倍、带着刺鼻蓝白色火焰和浓烈黑烟的气浪轰然爆发!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即使范闲早有准备,也被逼得后退半步,衣袖上甚至被溅射的火星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
范闲僵在原地,掌心被震得微微发麻,钢钵滚落在地,内壁赫然被炸出一个浅浅的凹坑!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迅速熄灭的黑色残渣,又看向远处荒北城头隐约可见的、黑洞洞指向苍穹的新式火炮轮廓,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骨髓。
两百步! 工部最精良的火器,有效杀伤不过两百步!而荒北的雷火弹、震天雷,在耶律洪基溃败的战报中,其覆盖范围、爆炸威力,远超此限!这根本就不是改进!这是本质的飞跃!是足以颠覆整个战争规则、颠覆大陆现有武力平衡的降维打击!叶宇…他究竟从何处得来的这等逆天之物?这绝非人力可及,更非一个被贬皇子所能掌握!范闲的认知,在这一声爆鸣中,轰然崩塌。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范闲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望着那座在暮色中如同钢铁巨兽般的荒北城,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与…恐惧。京都的阴谋算计,庆帝的疯狂挣扎,在这跨越时代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渺小。荒北的崛起,已非任何凡俗手段可以遏制。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风暴,正以荒北为中心,无可阻挡地酝酿成型。
而此刻,南庆京都的夜空下,赵高精心编织的流言,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听说了吗?陛下…把铁岩三关割给北齐蛮子了!”“为了杀九皇子?那可是咱南庆的屏障啊!”“自毁长城…这是要引狼入室吗?!”惊恐、愤怒、不解的低语,在酒肆茶楼、深宅大院中疯狂滋长,汇聚成一股无声的暗流,猛烈冲击着庆帝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帝王威严。
庆帝疯狂递出的割地之刀,刀锋所向,第一个斩断的,竟是他自己最后的民心根基。而荒北的利刃,已在磨砺中,寒光映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