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轩被祖父这一声怒喝震得后退半步,满腔热血几乎被浇灭。
可他一转头,看到林昭那平静得过分的眼神,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又涌了上来。
他梗着脖子,嚷了起来。
“不是说梦话!是真的!”
黄文轩急得脸红脖子粗,也顾不上礼数,指着林昭,又指着自己,把刚才在院子里“投壶论兵”的事学了一遍。
“祖父,您是没看见!表弟说,我手里的箭就是我的兵,我连我的兵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就让它往前冲,那不叫打仗,叫送死!”
他越说越激动,双眼放光。
“白鹿书院那地方,教的都是真本事!排兵布阵,兵法韬略,那才是大将军该学的!比天天在这摇头晃脑念酸诗强一百倍!”
一口气吼完,他胸膛剧烈起伏,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渴望。
黄景明被这通胡话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他指着黄文轩的鼻子,指尖都在发颤。
“投壶?投壶就能讲兵法?!”
“那照你这么说,我昨天下棋,是不是就该登台拜将了?!”
老头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越想越气。
“白鹿书院!你知道多少读书人削尖了脑袋都摸不到门槛吗?人家要的是经世济民的天才,不是你这种异想天开的蠢材!”
黄文轩被骂得狗血淋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祖父。
那些在院子里让他心神激荡的道理,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他绝望地看向林昭,眼神里满是求救。
林昭知道,该他出场了。
他上前一步,小小的身子在暴怒的黄景明面前,竟如磐石般沉稳。
“舅公,表哥并非胡闹。”
“是我求表哥,陪我同去白鹿书院的。”
黄景明的怒火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稍稍一滞。
他低头,审视着这个向来沉稳得不像话的外甥孙,眉头紧锁。
“昭儿,你也跟着他疯?你可知白鹿书院是什么地方?”
林昭点头,身子挺得笔直。
“回舅公,晚辈知道。”
“白鹿书院,天下文宗,大晋读书人的圣地。能入院者,皆为当世才俊。”
黄景明被他这番话说的气息一窒。
“既然知道,”他语气稍缓,但依旧严厉,“那你可明白,以你我两家的门第,想托人递个门帖,都难如登天?”
林昭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怀中,慢慢掏出一物,双手捧着,递到黄景明面前。
那是一枚白玉令牌。
令牌温润,上面雕着一头栩栩如生的白鹿,鹿角如枝,眼神灵动。
翻过来,是两个遒劲有力的楷书大字:白鹿。
黄景明瞳孔骤然收缩。
他伸出手,指尖的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枚温润的玉牌。
他将令牌捧在掌心,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头白鹿的纹路,又翻过来看那两个字,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僵在原地。
书房里,檀香的青烟,都仿佛凝固了。
黄文轩看得云里雾里,悄声问:“祖父,这是什么?”
黄景明没有理他,而是用一种挤出来的声音问林昭。
“昭儿,这东西……从何而来?”
“荆州府尊,高士安所赠。”
林昭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轰!”
这句话,在黄景明脑中炸开。
他手一抖,那枚令牌险些滑落在地。
他死死盯着林昭,眼神里全是风暴:“高……高府尊?他为何……”
林昭迎着他的目光,【鉴微】之下,舅公此刻的情绪是滔天的“震惊”与“骇然”。
“府尊大人说,”林昭不紧不慢地说道,“晚辈年幼,文章却已有风骨。与其在乡野蹉跎,不如去白鹿书院,见识天下,磨砺心性。”
黄景明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白鹿书院的入学令牌!
这东西,是多少世家大族求而不得的至宝!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狂澜,目光扫过一旁兴奋得像猴子的长孙,心中一声暗叹。
林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舅公,是担心表哥?”
黄景明苦笑点头:“文轩这孩子,虽有几分小聪明,但心性浮躁,在蒙学里都坐不住。白鹿书院那等圣地,规矩森严,他这性子……”
“舅公多虑了。”
林昭直接打断了他。
“表哥并非不堪造就,只是以往学的都是死书,自然觉得枯燥。白鹿书院不同,那里不只教四书五经,还教兵法韬略,纵横术数。”
他看了一眼黄文轩,后者正瞪大眼睛,满脸期待与紧张。
“表哥志在沙场。白鹿书院正有武学一科,专为有志军旅者而设。”
黄景明彻底愣住。
白鹿书院……还有武学?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不亚于石破天惊。
“而且,”林昭继续道,“表哥义气深重,这正是为将者不可或缺的品质。有他在身边,晚辈在书院也不会孤单。”
黄文轩听到这里,一股热流直冲眼眶,他看着林昭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的亲兄弟。
黄景明紧紧握着那枚白玉令牌,那块玉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看着满脸期待的长孙,又看看面色平静的外甥孙,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摆。
“祖父!”黄文轩终于憋不住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您就答应吧!我发誓,我一定好好学!绝不给黄家丢脸!”
黄景明深深看了他一眼:“文轩,你可知外出求学,其苦远胜在家?”
“我知道!”黄文轩用力点头,“只要能去,让我吃糠咽菜都行!”
“吃苦?”黄景明冷笑一声,“卯时起,戌时歇,无有假日。背不完的书,写不完的策论,稍有懈怠,便是戒尺加身。你受得住?”
黄文轩的脸白了一下,但立刻又涨得通红:“受得住!表弟能做到,我也一定能!”
林昭看着这祖孙二人,心中了然。
舅公心中的“犹豫”正在崩塌,“决心”已然铸就。
果然,黄景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那枚白鹿令牌郑重地放回桌案上。
“文轩。”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可以让你去。但,有三个条件。”
黄文轩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连连点头:“您说!您说!别说三个,三百个都行!”
“第一,”黄景明伸出一根手指,如铁铸一般,“此去书院,万事皆听昭儿的。他让你往东,你不得往西。他让你读书,你不得摸刀。他是主,你是从。做得到吗?”
“能做到!”
“第二,入学之后,每年考评必须在‘中上’。若是让我知道你厮混度日,败坏门风,我立刻派人把你绑回来,打断你的腿,关在柴房十年!”
黄文轩脖子一缩,但还是咬牙点头:“是!祖父!”
“第三,”黄景明的语气沉肃如铁,“此去三年,黄家倾尽所有供养。这份钱粮,是我黄家的根!将来你们若出人头地,要让这份荣耀百倍千倍地反哺家族;若是成了废物,别怪我……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这话说得极重,黄文轩浑身一震。
他明白了,祖父这是在赌,用黄家的家业赌他和林昭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