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小筑的石桌上,林昭摊开一张白纸,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几个要点。
“来,咱们最后过一遍。”林昭指着纸上的第一行,“裴云程他们要动手,第一招八成是拿《离娄》篇的版本考据来压人,显摆他们的学问。”
黄文轩凑过去,挠了挠头:“这玩意儿……我可真不懂。”
“不懂才好。”林昭笑了,“文轩哥,他要问你《离娄》二字的训诂,你就照本宣科,说‘离娄者,古之明目者也’,然后就问他——”林昭看向黄文轩。
“你就反问他,离娄能看清百步外的毫毛,那他看得清田里百姓的汗珠吗?咱们读书,要是连米是从哪来的都不知道,读再多书,不也跟瞎子一样?”
黄文串的眼睛瞬间亮了:“妙啊!他跟我拽书袋子,我直接拿道理砸他脸上!”
齐洲在一旁摇着扇子,连连称赞:“高,实在是高。他们想在学问上找优越,你直接跳出圈子,用良心拷问他们,这巴掌打得响!”
林昭又指向第二行:“还有,他们肯定会拿‘徒法不能以自行’的不同注疏来设套。齐兄,这个你来。”
“我?”齐洲指了指自己。
“对,你最会拿捏人心。他们要是搬出朱熹的注解,说什么‘法度虽善,无贤人以行之,则法不能自立’,你就问他——”林昭的眼神透出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
“你就问他,‘这位兄台,敢问你家可曾下海经过商?’等他一愣,你就笑话他,‘连银子怎么生钱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懂人心?连人心都摸不透,还谈什么法度?我看是纸上谈兵,把牛皮吹上天!’”
黄文轩听得一拍大腿:“绝了!他们这些公子哥,哪懂这个?直接戳他们肺管子!”
齐洲也领会了,扇子一合:“我懂了!他们是温室里的花朵,我们就用外面的风雨去浇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人间真实!”
林昭点点头,将纸收起:“没错。他们想跟我们比学问,我们就跟他们比见识。他们有书本,我们有阅历。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
黄文轩忽然有些担心:“可昭弟,万一他们不按咱们想的来呢?”
“那更好办。”林昭的语气很平淡。
“记住核心,无论他们问什么,都把问题拉回到‘读书是为了什么’这个根子上。是为了光宗耀祖,升官发财,还是为了安民济世?”
齐洲眼神一动:“你想逼他们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对。”林昭看向东学区的方向,神情沉静。
“人一急,就容易说实话。到时候,谁是真心向学,谁是沽名钓誉,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看得比谁都清楚。”
夜色渐深,三人围着烛火,反复推演着明日的种种可能。
黄文轩越听越兴奋,拍着胸脯道:“昭弟,你这法子,简直神了!明天就这么干!”
齐洲也摩拳擦掌:“那帮家伙的嘴脸我早就看不惯了,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江湖’!”
林昭看着斗志昂扬的两人,心中安定。一个冲锋陷阵,一个言语交锋,自己居中调度,这个三人小队,已然成型。
第三日清晨,决战之日。
观云小筑内,三人早早起身。黄文轩一夜休整,昨夜的紧张已荡然无存,浑身都是按捺不住的战意。他活动着手腕,像个即将登台的武将。
“昭弟,今天就让那帮豫州佬见识见识,什么叫荆州男儿的血性!”
齐洲则摇着扇子,一脸期待看好戏的神情:“啧啧,真想现在就看看那位豫州案首,今天能憋出什么花样来。”
林昭换上青衿墨底的院服,在铜镜前整理好衣襟。六岁的身体套上这身独特的院服,确实有几分不凡的气度。
他运转“鉴微”,感知到内心一片澄澈,没有丝毫紧张,只有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走吧,去会会那些豫州才子。”
三人踏出观云小筑,朝正堂走去。路上到处是赶去看热闹的学子,附课生窃窃私语,正课生三五成群,今日的辩经已是全院瞩目的盛事。
就在快到正堂时,一个之前在饭堂里被齐洲请过一顿酒的附课生挤了过来,趁着人多,飞快地塞了张纸条给齐洲,嘴里压着声音嘟囔着:“裴公子昨晚又在刘教习那儿待到半夜,专攻《公孙丑》那块,你们哥几个留神……”话没说完,他就被人流冲散了。
黄文轩一愣:“这什么情况?”
齐洲展开纸条,上面潦草写着几个字,他扫了一眼,眉头微挑:“有意思,居然还有人临阵倒戈。”
林昭接过纸条,指尖的“鉴微”之力发动,能感知到写字人紧张中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显然对裴云程积怨已久。
“《公孙丑》的注解么?”林昭将纸条收进袖中,神色不变,“看来裴云程确实准备得很充分。”
黄文轩有些疑虑:“昭弟,别是陷阱吧?故意放假消息?”
“不像。”林昭摇头,“这人的情绪做不了假。况且,就算是陷阱也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齐洲收起扇子,嘴角勾起一丝玩味:“有趣,看来那位裴案首在书院里也不是铁板一块。这人,倒是个有眼力的。”
三人继续前行,正堂已近在眼前。门外人头攒动,各色院服交织在一起,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看,就是他们,那个六岁的神童!”
“今天有好戏看了,听说裴云程为了今天,熬了好几个通宵呢!”
“我赌神童输,六岁能懂什么?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林昭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反而用“鉴微”感知着人群的情绪——好奇、期待、质疑、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他心中轻笑,既然诸位如此期待,那可不能让大家失望了。
黄文轩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低声笑道:“昭弟,我这拳头早就等不及了。”
齐洲则合上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敲,挑眉道:“走,去看看那位裴案首的脸色,今天到底能有多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