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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刚被朝阳撕开一道口子,黑石城的吊桥“嘎吱”作响地放下,城门内涌出黑压压的士兵,甲叶碰撞声连成一片,像滚雷似的压向靖安军阵前。姜威身披墨色镶银甲,手持一柄开山刀,勒马立在阵前最中央,身后姜恒、姜毅、姜河一字排开——姜恒握一杆虎头枪,枪尖映着晨光泛冷光;姜毅挎着双斧,斧刃上还沾着未擦净的锈迹;姜河则提着长戟,眼神狠戾地扫过对面的靖安军。

靖安军这边,沈砚骑着乌骓马,玄鳞寒铁甲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凤翅镏金镋斜扛在肩,目光冷沉地落在姜威身上。周霆立马在他左侧,虎头湛金枪拄在地上,枪杆上的缠绳被岁月磨得发亮;周凯握着长枪,年轻的脸上满是锐气,身后“靖安军”的大旗被风猎得猎猎作响,数千士兵列着方阵,鸦雀无声,只听得见马蹄刨地的“嗒嗒”声。

“沈砚!”姜威率先开口,声音粗哑如砂纸摩擦,开山刀指向对面,“你靖安军好歹也是名门之师,竟用姬文那等小人的诡计,绑我黑石城的人,杀我盟友,今日不交出张清鸢、楚昭雪,再自缚请罪,休怪我刀下无情!”

这话一出,靖安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周霆气得须发皆张,拍马往前冲了两步,虎头湛金枪直指姜恒:“放你娘的屁!谁不知道是你们姜家绑了我军张大人、楚统领?姬文那厮想用她们要挟世子,被我军小儿都能戳死,你们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姜恒立马出列,虎头枪一挺,枪尖对着周霆:“老东西,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姬文是来投奔我黑石城的,却被你们暗下杀手,若不是你们用阴谋诡计,凭青石关的兵力,怎会输给你们?今日我便先拿你开刀,替姬文和我黑石城的兄弟报仇!”

“报仇?”周霆冷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马蹄腾起一片尘土,虎头湛金枪在空中划了个弧,带起一阵风,“我看你是想替自己找个葬身之地!你姜家兄弟,靠绑女人逞能,靠小人谋事,也配谈‘报仇’二字?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靖安军的枪法!”

话音未落,姜恒已拍马冲来,虎头枪直刺周霆心口,枪尖带着破空的“咻”声——他的枪法极稳,手腕微抖,枪尖竟分出三个虚点,让人分不清哪处是实。周霆经验老辣,不慌不忙,将虎头湛金枪横在胸前,“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挡在实枪尖上,火星“噼啪”溅起,落在两人的甲片上,烫出小小的黑痕。

姜恒被震得手臂发麻,却也不慌,立马变招,枪杆往下一压,想扫周霆的马腿。周霆早有防备,双腿一提马缰,坐骑人立而起,前蹄踏向姜恒的马头,同时手中长枪往上一挑,枪尖直逼姜恒面门。姜恒急忙偏头,耳旁的发丝被枪尖削断,落在肩上,他心头一凛,这才知道周霆的枪法竟如此老辣。

“好!”两军阵前同时响起呐喊,靖安军这边喊着“周将军加油”,黑石城那边则叫着“姜副将杀了他”。风卷着喊声,在两军之间回荡,姜威握着开山刀的手紧了紧,眼神凝重——他没想到周霆这把年纪,枪法还如此凌厉;沈砚坐在马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凤翅镏金镋的柄,目光落在斗将的两人身上,嘴角没什么表情,却在周霆挡开姜恒又一招时,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姜恒又与周霆斗了二十回合,额角已渗出冷汗,枪法渐渐有些乱——周霆的枪看似慢,却每一招都掐在他的破绽上,像是一张网,慢慢将他罩住。他咬着牙,突然虚晃一招,想拨马回阵,却被周霆看穿,长枪一伸,枪尖勾住了他的甲绳,“撕拉”一声,墨色甲片被扯下一块,露出里面的棉甲。

“想跑?”周霆的声音带着嘲讽,“方才不是挺横的吗?怎么现在不敢打了?”

姜恒又羞又怒,勒住马转身,虎头枪再次刺出,却比刚才急了几分,章法更乱。周霆见状,心里冷笑,故意卖了个破绽,等姜恒的枪刺到近前,突然侧身,同时长枪横扫,“铛”的一声砸在姜恒的枪杆上——这一下力道极重,姜恒再也握不住,虎头枪脱手飞出,“哐当”落在地上,插在土中,枪尾还在嗡嗡震颤。

姜恒脸色煞白,刚想拔腰间的短刀,周霆的虎头湛金枪已抵住他的咽喉,枪尖的寒气让他瞬间僵住。

“服了吗?”周霆的声音冷得像冰,“再敢嘴硬,我这枪就捅穿你的喉咙!”

黑石城阵前,姜威见状,猛地拍马想冲过来,却被姜毅拉住:“大哥,不能去!周霆那老东西有防备,您要是去了,反而中了他们的计!”

姜威看着被抵住咽喉的姜恒,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道姜毅说得对,只能咬牙对着周霆吼道:“周霆!放了我二弟!咱们两军真刀真枪地打,别搞这种绑人的把戏!”

周霆没理他,只是转头看向沈砚,等世子的指令。沈砚勒马往前,凤翅镏金镋指向姜威,声音清晰地传遍两军阵前:“姜威,你若现在开城投降,我饶你姜家兄弟不死,还能保你黑石城百姓平安;若你执意抵抗,今日便是你黑石城覆灭之日!”

姜威看着阵前的靖安军,又看着被抵住咽喉的姜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握着开山刀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姜威盯着被抵在马前的姜恒,喉结狠狠滚了一圈,突然将开山刀往地上一拄,尘土溅得甲片“簌簌”落灰,故意拔高嗓门让两军都听见:“周老将军!你靖安军打青石关靠的是偷袭,如今想啃黑石城,又想用人多压阵?有本事别躲在阵后!我姜家兄弟三个,陪你单打独斗——你若能赢,我立马放了姜恒,还打开城门让你们查;你若输了,就带着人滚出黑石城,别辱没了‘百战之师’的名头!”

他话里避开“女将”不提——毕竟张清鸢和楚昭雪早被救走,提了只会露怯,只拿“查城”当幌子,又用“以少战多”的由头逼周霆接招。

阵前的周凯握着长枪,指节虽因用力而泛白,却没像之前那样冲动,只是往前半步,声音沉稳得不像个年轻人:“姜将军这话未免可笑。周伯父年近花甲,你们三个正当壮年,用车轮战算什么本事?真要比,不如我来陪你们切磋,别拿长辈当靶子。”

姜毅提着双斧拍马冲出,斧刃寒光扫过周霆的白发,语气满是轻蔑:“毛头小子也敢来凑热闹?周老将军都没说不敢,轮得到你说话?老将军,我劝你趁早认输,省得等会儿我一斧劈碎你的枪杆,让你连兵器都握不住!”

周霆抬手止住想再开口的周凯,喉间滚出一声冷笑,虎头湛金枪往上一挑,“铛”的一声架住斧刃,火星溅在他鬓角的白发上,竟烫出几点焦痕:“年纪大怎么了?我周霆十七岁上战场,砍过的敌寇比你见过的兵都多,你这点蛮力,还不够看!”

斗了二十回合,姜毅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甲胄上,双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只能虚晃一斧拨马就走,嘴硬道:“老东西倒有两把刷子!换我三弟来会你,看他不挑断你的枪绳!”

姜河提着长戟冲上来,招式比姜毅刁钻十倍——长戟时而贴着马腹刺向周霆的小腿,时而绕到身后勾他的枪杆,阴恻恻地笑:“老将军,你后颈的汗都流到衣领里了,是不是撑不住了?撑不住就喊停,我姜家还能给你留几分面子,省得等会儿栽下马,让你身边的毛头小子笑话!”

他故意用“毛头小子”指周凯,想分周霆的神,长戟突然变招,直刺周霆咽喉——这一招又快又狠,周霆只能猛地后仰,后腰撞到马鞍的铜环,疼得他闷哼一声,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周凯看得心紧,却没贸然上前,只是握紧长枪,目光死死盯着姜河的动作,随时准备接应。

又斗了十几回合,周霆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握枪的手开始微微发抖,枪杆在阳光下晃出的残影都慢了几分。姜河见状,突然虚晃一招,长戟往地上一拄,借着反作用力往后跳——就在这时,黑石城城楼的阴影里,一支冷箭突然破空而来!“咻!”箭簇带着风声,直奔周霆后心!

“伯父小心!”周凯声音急促却依旧克制,同时催马往前半步,长枪已握在身前,随时准备格挡。周霆猛地回头,想躲却已来不及,只能硬生生扭转身体,箭簇“噗”的一声刺入他的右肩胛,鲜血瞬间渗过玄色甲胄,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血花,连马鞍上的绒毛都染透了。

姜河见状,立马举戟想刺,却被周霆忍着剧痛回手一枪,枪尖擦过他的手腕,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长戟“哐当”落地。姜威在阵前看得眼热,却故意扯着嗓子喊:“哪来的暗箭!定是城上小兵手滑!周老将军别往心里去,要打咱们继续——你要是怕了,认输也不丢人!”

他嘴上装糊涂,眼底却藏着得意。周霆捂着肩胛,疼得脸色发白,却依旧挺直脊背,枪尖稳稳指向姜威:“手滑?姜威,你敢做不敢认,也配提‘黑石城的骨气’?今日这箭,我周霆记着,待会儿定要你姜家兄弟,一个个跪着还回来!”

风卷着他的话,在两军阵前回荡。靖安军的士兵们瞬间红了眼,纷纷举着兵器呐喊:“杀了姜家贼!为周将军报仇!”声浪震得黑石城的城门都在微微发颤,姜威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靖安军,再看看身边捂着手腕、脸色惨白的姜河,握着开山刀的手,终于开始慢慢发颤。

沈砚勒马上前,凤翅镏金镋在手中一转,稳稳拄在地上,金属与地面碰撞的“铛”声,瞬间压下了阵前的嘈杂。他目光先落在周霆渗血的肩胛上,眉头微蹙,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周伯父,先回营治伤。传令下去,全军收兵。”

周霆还想坚持,捂着肩胛的手紧了紧:“世子,就这么退了?姜家这暗箭之仇……”

“仇要报,但你的伤更要紧。”沈砚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关切,“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姜家既然敢用,迟早要还。现在硬拼,只会让更多兄弟受伤,不值当。”他转头看向周凯,眼神沉稳,“周凯,你护送周伯父回营,让张清鸢带军医即刻准备救治,务必稳住伤势。”

“是!”周凯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周霆的马缰绳,避免碰到他的肩胛,动作间满是敬重。

黑石城阵前的姜威见状,顿时愣住了——他以为暗箭得手,靖安军会乱了阵脚,没想到沈砚竟如此冷静,说收兵就收兵。他忍不住扯着嗓子喊:“沈砚!怎么?怕了?不敢打就直说,别拿治伤当借口!”

沈砚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淡淡道:“姜将军若想打,我随时奉陪。但你记好,用暗箭赢的不是仗,是耻辱。下次再打,我会让你黑石城,连认输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他不再理会姜威的叫嚣,凤翅镏金镋一扬,高声道:“收兵!”

靖安军阵中响起整齐的应答声,士兵们虽有怒气,却依旧保持着严明的纪律,有序地往后撤退。周凯护送着周霆走在队伍中间,张清鸢早已让人备好担架,刚到营门,就带着军医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帮周霆处理肩胛的伤口。楚昭雪则跟在沈砚身边,低声道:“世子,方才我看黑石城的西城门防守松动,或许可以……”

“先等周伯父伤势稳定。”沈砚脚步不停,目光落在营外的暮色里,“姜家兄弟现在得意,等我们准备好,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远处的黑石城上,姜威看着靖安军有条不紊地撤退,心里莫名发慌——沈砚的冷静,比愤怒的冲锋更让他忌惮。他攥着开山刀的手,又紧了紧,却不知,一场针对黑石城的周密计划,已在靖安军的营帐里,悄然开始酝酿。

周霆中箭的消息刚传到营帐区,周虎手里的铁盔“哐当”砸在地上,粗眉拧成一团,抬脚就往周霆的营帐冲,嗓门震得周围帐篷发颤:“哪个不长眼的敢伤我爹!我去劈了他!”

周豹正清点兵器,闻言手里的长枪“啪”地戳在地上,脸色沉得能滴出水,脚步飞快往营帐赶:“军医呢?张清鸢大人呢?怎么会让我爹伤这么重!”

周雄皱着眉跟上去,伸手拉住要冲进去的周虎:“先别吵,爹在治伤,别惊着他。”话虽稳,可他攥着佩刀的手,指节已经泛白。

周凌云刚从斥候营回来,听到消息时脚步一顿,眼底的平静瞬间碎了,扶着帐篷杆的手悄悄用力——爷爷待他向来亲,如今被暗箭偷袭,他心里憋得发慌,却还是强压着怒气,往周霆的营帐走:“先看看爷爷的伤势再说。”

最急的是周凌峰。他刚练完方天画戟,听到“爷爷中箭”,手里的戟“啪”地砸在地上,木柄磕得尘土飞扬。他冲过去抓住一个亲兵,小拳头攥得死紧,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狠劲:“我爷爷怎么了?是不是姜家的人干的?是不是!”

亲兵点头说“是黑石城放的暗箭”,周凌峰猛地甩开他,捡起戟扛在肩上就往中军帐冲:“我找沈世子请战!我要为爷爷报仇!”

周豹正好撞见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疯了!你爷爷还在治伤,你添什么乱!”

“我没添乱!”周凌峰挣扎着擦眼泪,小脸涨得通红,咬着牙喊,“他们用暗箭伤爷爷,我要用方天画戟,告诉姜家人,伤爷爷的代价!”

周虎按住他的肩膀,语气沉了几分:“凌峰,你知道‘代价’意味着什么吗?是刀光剑影,是会受伤的,你不怕?”

“我不怕!”周凌峰梗着脖子挣开,戟杆在地上戳出个小坑,“只要能让姜家人知道错,我什么都不怕!我就要找沈世子!”

周豹看着儿子眼里的倔劲,叹了口气,夺过他的戟放在一旁:“行了,我带你去找世子。但你得答应,要是世子说不行,你就乖乖回来,别让你爷爷操心。”

周凌峰攥紧周豹的衣角,重重点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却亮得惊人:“我答应!但沈世子肯定会同意的,我能保护自己,还能为爷爷出气!”

中军帐内,沈砚正对着地图沉思,周凌峰跟着周豹闯进来时,小胸脯还在起伏,手里攥着半截从帐篷外折的枯枝,像是握着兵器。不等沈砚开口,他就往前冲了两步,仰着下巴喊:“沈世子!我要请战!还要立军令状——不杀姜家人、不破黑石城,我任凭军法处置!”

这话一落,周豹的脸“唰”地白了,伸手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你疯了!军令状是能随便立的?你知道军法处置是什么意思吗!”他带儿子来,是想让沈砚劝劝这孩子,可没料到他竟要立军令状,这简直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周凌峰却挣开他的手,小跑到案前,盯着砚台里的墨,眼神比平时练戟时还亮:“我知道!就是砍头也认!姜家人用暗箭伤爷爷,我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沈世子,你给我笔墨,我现在就写!”说着就要去够案上的狼毫,手指都快碰到笔杆了。

周豹急忙追上去按住他的手,额角渗出细汗:“你停下!有我和你大伯、四叔在,轮不到你一个孩子去拼命!”他看着儿子眼里的倔劲,又急又疼——这孩子平时调皮,可一旦认死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消息传到周虎耳里时,他正坐在周霆营帐外的石阶上,手里攥着块没啃完的麦饼,一听“凌峰要立军令状”,麦饼“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来,嗓门震得周围的亲兵都一哆嗦:“这小兔崽子疯了不成!军令状是闹着玩的?我去撕了他的破纸!”说着就要往中军帐冲,被旁边的亲兵死死拉住才没动。

周雄刚从军医那里问完周霆的伤势,回来就撞见满脸急色的亲兵,听完消息后,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腰间的佩刀穗子:“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他知道周凌峰疼爷爷,可军令状太重,一旦没做到,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他转身往中军帐走,心里盘算着怎么劝——硬拦肯定没用,得想个办法让他知难而退。

周凌云正在帮周霆整理换下的甲胄,听到消息时,手里的布巾“啪”地掉在甲片上。他皱着眉,快步往外走,脚步比平时急了不少:“我去找他。”他比周凌峰大几岁,知道弟弟的脾气,一旦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可军令状不能立,他得去劝劝,哪怕没用,也得让弟弟知道风险。

而中军帐里,周凌峰还在跟周豹僵持,小拳头攥得指节发白,盯着沈砚的眼睛里满是恳求:“沈世子,你就信我一次!我练了好久的方天画戟,肯定能帮上忙!”他不知道军法处置有多可怕,只知道爷爷的伤不能白受,姜家人的账必须算。

周豹看着儿子执拗的侧脸,心里又酸又涩——这孩子的狠劲,倒真像极了年轻时的周霆,可这份狠劲,此刻却让他揪心不已。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股药味裹着冷风钻进来——周霆被军医半扶半搀着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纸,肩胛处的绷带还渗着暗红的血,被风一吹,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手死死按住伤口,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带着颤。

“爹!您怎么来了!”周豹最先冲过去,想扶他坐下,声音里满是急色,“您伤这么重,该在帐里躺着!”

周霆摆了摆手,推开儿子的手,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周凌峰身上——那孩子还攥着半截枯枝,眼里又红又亮,像憋着劲的小兽。他缓了缓气,沙哑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让他去。”

这三个字一落,帐内瞬间静得能听见风刮过帆布的声音。

周豹的脸“唰”地又白了一层,攥着周凌峰胳膊的手都在抖:“爹!您疯了?他才多大,军令状立不得,战场更去不得!”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竟会同意,明明自己还躺着养伤,却要把孙子往战场上送。

周虎刚冲到大帐门口,脚步骤然停住,看着父亲扶着帐门、几乎站不稳的样子,急得嗓门都变哑了:“爹!您伤着身子,别瞎掺和!凌峰这孩子不懂事,您也跟着糊涂?”他手里还攥着刚才掉在地上的麦饼碎屑,此刻却顾不上擦,满脑子都是父亲的伤势和侄子的安危。

周雄皱着眉上前一步,想劝却又住了口——他看着兄长们急得团团转,再看看父亲苍白脸上的坚定,知道周霆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只是他忍不住盯着周凌峰,眼神里满是担忧:这孩子,真能扛住战场的凶险?

周凌云站在角落,看着爷爷扶着伤口、强撑着说话的样子,又看看周凌峰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堵着——他突然懂了,爷爷不是要让弟弟去拼命,是想让他学着扛事,只是这份“学”,代价实在太大。

周凌峰攥着枯枝的手猛地收紧,木刺扎进掌心也没察觉。他看着爷爷苍白的脸和渗血的绷带,眼泪“啪嗒”掉在地上,却突然挺直了小身板,对着周霆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响亮:“爷爷!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

沈砚走到周霆身边,伸手扶着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关切:“周伯父,您的伤……”

“没事。”周霆打断他,目光落在周凌峰身上,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这孩子,从小就倔,不让他试试,他不会甘心。只是……”他顿了顿,看向沈砚,“还请世子多照看,别让他真冲在最前面。”

沈砚点头,目光转向周凌峰,语气沉稳:“你的军令状,我收下。但我有个条件——你得跟着周凯,听他调遣,不许擅自行动。”

周凌峰用力点头,攥着枯枝的手松开,又紧紧握住,像是握住了比方天画戟更重的东西。周豹看着儿子的样子,再看看父亲强撑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终究没再反对——他知道,周家的孩子,迟早要学会扛事,只是这一天,来得比他想的早太多。

朝阳刚爬过黑石城的城楼,两万靖安军列着方阵压在城下,玄色甲胄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像沉在地面的乌云。周凯勒马立在阵前,银枪拄地,目光冷沉地扫过城门——姜威带着姜毅、姜河,还有残存的黑石城士兵,全员出城列阵,开山刀、双斧、长戟在阵前晃出一片寒光,显然是想拼死一搏。

“姜威!前日暗箭伤人,今日敢不敢出来一战!”周凯的声音透过风传过去,震得对方阵前的军旗微微发颤。

姜威还没开口,靖安军阵中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周凌峰提着那柄量身定做的方天画戟,从阵中冲了出来。这柄戟比寻常方天画戟略短几分,戟杆是罕见的阴沉木,握在他手里刚好趁手,戟尖淬了寒铁,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戟刃上还刻着细密的花纹,是隐士故渊特意为他设计的,能在交击时卡住对方兵器。

他没穿厚重的甲胄,只披了件轻便的玄色皮甲,勒马停在两军中间,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方天画戟直指姜家兄弟,声音虽嫩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劲:“姜河!前日你放暗箭伤我爷爷,今日我来讨账!”

姜河握着长戟的手紧了紧,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硬撑着拍马冲出:“毛头小子也敢来送死!看我挑断你的戟绳!”他催马直扑过来,长戟直刺周凌峰心口,招式还是之前对付周霆的刁钻路数。

周凌峰却不慌不忙,手腕轻转,方天画戟在身前划出一道弧,“铛”的一声精准卡在姜河的戟杆上——戟刃上的花纹刚好咬住对方的戟身,姜河猛地发力想抽回,却怎么也拽不动。周凌峰眼神一冷,脚下猛地踹向马腹,坐骑往前一冲,他借着冲劲将方天画戟往上一挑,戟尖顺着戟杆滑上去,“噗”的一声刺入姜河的咽喉。

姜河的眼睛瞬间瞪圆,嘴里涌出鲜血,长戟“哐当”落地,身体从马背上滑下来,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三弟!”姜毅怒吼一声,提着双斧拍马冲来,斧刃带着劈山裂石的劲,直劈周凌峰的头顶。他的双斧沉得惊人,寻常人根本挡不住,可周凌峰却早有准备——他从故渊那里学过“卸力”的技巧,见双斧劈来,非但不挡,反而催马往侧后方退了半步,同时方天画戟往下一压,戟杆精准撞在姜毅的斧柄上。

“咔嚓”一声,姜毅的右臂猛地一沉,双斧险些脱手——他没想到这少年的力气竟这么大,更没想到他的招式如此刁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凌峰已催马上前,方天画戟贴着斧柄滑上去,戟尖直刺姜毅的胸口,寒铁穿透甲胄的声音清晰可闻。

姜毅闷哼一声,双斧从手中滑落,身体往后一仰,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很快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两个废物!”姜威目眦欲裂,提着开山刀冲了出来,刀风呼啸着劈向周凌峰,“我杀了你这小兔崽子!”他的开山刀比姜毅的双斧更沉,每一击都带着拼命的狠劲,刀光几乎将周凌峰的身影笼罩。

周凌峰却丝毫不惧,方天画戟在他手中舞得密不透风,戟尖时而刺、时而挑、时而劈,每一招都精准卡在姜威的破绽上——这是故渊教他的“破力诀”,专克力量型的对手。斗了十几个回合,姜威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开山刀的速度慢了下来,周凌峰抓住机会,猛地将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拄,借着反作用力从马背上跃起,戟尖直刺姜威的后心。

“噗!”戟尖穿透甲胄,带着鲜血从姜威的胸前穿出。姜威的身体僵住,开山刀从手中滑落,他缓缓回头,看着周凌峰冷得像淬了冰的眼神,嘴里涌出鲜血,喃喃道:“你……你这戟法……”

话没说完,他就重重摔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周凌峰从马背上落地,方天画戟拄在地上,戟尖滴着鲜血,溅在他的皮甲上,像开了一朵朵小红花。他看着姜家兄弟的尸体,小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对着靖安军阵的方向,声音响亮地喊:“爷爷!我替您报仇了!”

靖安军阵中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周凌峰!周凌峰!”声浪震得黑石城的城门都在微微发颤,剩下的黑石城士兵看着阵前那个提着方天画戟的少年,吓得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周凯拍马走过来,看着周凌峰沾着血的小脸,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却还是沉声道:“别忘了军令状——破城要紧,别掉以轻心。”

周凌峰重重点头,握紧方天画戟,转身看向黑石城的城门——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个曾经被人叫“小屁孩”的少年,此刻在战场上,活成了最耀眼的光。

周凌峰拄着方天画戟站在阵前,寒风吹起他皮甲上的血渍,却吹不散他眼底的锐光。他抬眼扫过对面慌乱弃械的黑石城士兵,又转头看向身后列阵待命的靖安军——两万将士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轻视,只有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紧握戟杆,将方天画戟猛地往地上一拄,寒铁戟尖砸得地面尘土飞扬,声音穿透嘈杂的战场,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众将听令——杀!”

这一声喊得不算响亮,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冲劲,更藏着刚斩敌将的威慑力。话音未落,靖安军阵中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周凯率先催马冲向前,银枪划破空气,直指城门;周虎提着大刀紧随其后,粗嗓门喊着“冲啊!拿下黑石城!”,身后的士兵们举着长矛、握着盾牌,像潮水般涌向黑石城。

周凌峰也翻身上马,方天画戟斜扛在肩,催马跟在队伍中间——他没像之前那样莽撞冲在最前,而是牢牢盯着城门方向,偶尔抬手用戟尖挑飞试图反抗的敌兵,动作利落干脆,半点不含糊。之前斩杀姜家兄弟时溅在脸上的血渍还没擦去,此刻迎着朝阳,竟让他那张稚嫩的脸多了几分沙场老将的凌厉。

城门口的黑石城士兵本就没了斗志,见靖安军冲锋而来,更是乱作一团,有的转身往城里跑,有的干脆跪地求饶。周凌峰催马到城门下,看着那扇斑驳的城门,突然抬手将方天画戟掷了出去——戟杆带着风声,精准地卡在城门缝隙里,“哐当”一声,刚好挡住了想关门的敌兵。

“别让他们关城门!”周凌峰翻身下马,快步跑过去,一把抓住戟杆往外拽,身后的士兵们见状,纷纷涌上来帮忙推城门。“嘎吱——”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阳光顺着门缝照进城里,靖安军的旗帜很快插在了城门楼上。

周虎提着大刀跑过来,拍了拍周凌峰的肩膀,粗声粗气却满是赞许:“好小子!有你爷爷当年的劲!”周豹也赶了过来,看着儿子沾着血却眼神明亮的样子,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些,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渍,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周凌峰站在城门下,看着靖安军将士们陆续涌入城中,看着“靖安军”的大旗在黑石城楼上飘扬,突然想起自己立的军令状——不杀姜家人、不破黑石城,任凭军法处置。如今,姜家兄弟已斩,黑石城已破,他做到了。

他抬手摸了摸方天画戟的戟刃,指尖触到冰凉的寒铁,又想起隐士故渊教他戟法时说的“戟是兵器,更是责任”,此刻终于懂了这句话的意思。风卷着城楼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少年将军站在阳光下,身后是攻破的城池,身前是追随的将士,这一战,他不仅为爷爷报了仇,更让所有人都知道,周凌峰不是只会胡闹的“小屁孩”,而是能扛事的靖安军将士。

黑石城内的校场上,散落的兵器还沾着血,靖安军将士正有序地清点俘虏、收缴军械。沈砚站在高台上,玄鳞甲上落了些尘土,手里捏着一份城防图,正与周凯、周雄商议后续的安抚事宜,目光扫过台下的景象,眉宇间终于松了几分。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校场入口传来,不同于普通士兵的杂乱,每一步都踩得扎实,还带着金属拖地的轻响——周凌峰来了。

他的玄色皮甲几乎被血浸透,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发梢滴着血珠,却丝毫不见狼狈。右手握着方天画戟,戟尖朝下,挑着三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是姜威、姜毅、姜河的——戟尖穿透头颅的发髻,悬在半空,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几滴血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周围的士兵下意识地往两侧退开,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了之前的轻视,只剩敬畏。连周豹也快步跟过来,看着儿子拎着头颅的模样,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骄傲,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周凌峰走到高台下方,停下脚步,抬手将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拄,“铛”的一声,震得周围人都静了静。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抬手从戟尖取下三颗头颅,用染血的手指捏住发髻,将它们并列放在地上,动作利落,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半分少年人的怯懦。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望向高台上的沈砚,脊背挺得笔直,声音虽还有些少年的清亮,却多了层沙场淬过的沉劲:“沈世子,姜家兄弟首级在此。黑石城已破,军令状所言,我皆做到了。”

高台上的沈砚放下手中的城防图,目光落在地上的头颅,又转向台下的少年——那张沾着血的小脸上,没有复仇后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坚定,像极了当年初上战场的周霆。他沉默了片刻,声音透过风传下来,带着认可:“做得好。你不仅报了仇,更守住了靖安军的军威。”

周凯站在沈砚身侧,看着台下的周凌峰,眼底的赞赏藏都藏不住——从那个偷偷跟去密松林的莽撞小子,到如今能独斩敌将、拎首级复命的少年将士,这一路的成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周凌峰听到沈砚的认可,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放松了些。他弯腰捡起方天画戟,又看了眼地上的头颅,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很快被坚定取代——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小屁孩”,而是能为靖安军、为爷爷扛事的将士。

“世子,”他抬头,目光扫过城内的景象,“接下来,该安抚百姓、整顿城防了。我愿带人去巡查,防止残余敌兵作乱。”

沈砚看着他主动请命的模样,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好。你跟周凯一起去,遇事多商量,别再像之前那样莽撞。”

“是!”周凌峰用力点头,转身跟上周凯的脚步,方天画戟扛在肩上,步伐沉稳地走向城内深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周围的靖安军将士融为一体,成了黑石城破后,一道最鲜活的风景。

张清鸢和楚昭雪刚从城外的临时伤营回来,药箱上还沾着草药汁和未擦净的血渍,楚昭雪腰间的佩剑也没来得及归鞘,剑穗上的红绳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刚走到校场附近,就听见几名靖安军士兵围在树下议论,声音不大,却句句清晰地飘进她们耳中——

“你们是没看见!周小将军提着姜家兄弟的首级去见世子时,那模样,哪像个半大孩子,比咱们这些老兵还沉稳!”

“可不是嘛!听说他一个人斩了姜威三兄弟,方天画戟耍得比故渊先生还利落,最后还主动请命去巡查城防,一点不傲!”

“之前还担心他立军令状是胡闹,现在看来,周老将军没看错人,这孩子是块打仗的料!”

楚昭雪的脚步猛地顿住,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松,剑穗“啪”地打在剑鞘上。她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软了下来,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扬,只是那笑意里藏着几分心疼——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周凌峰时,他抱着方天画戟,连见血都会往后躲,如今却能独斩三将,还拎着首级复命,这中间的蜕变,怕是藏了不少旁人没看见的咬牙坚持。

她侧头看向张清鸢,声音轻得像怕惊到什么:“清鸢,你听见了吗?他真的做到了……可他才多大,就要亲手斩敌、见这些血雨腥风。”说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之前周凌峰请战时,她还劝过他“战场不是儿戏”,现在才明白,这孩子心里的执念,比谁都深。

张清鸢也停下了脚步,药箱的肩带勒得她肩膀微微发紧,她却没在意,只是望着士兵议论的方向,眼神沉静得像一潭水,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药箱的提手,指节泛白。她比楚昭雪更清楚,周凌峰的“做到”,背后是军令状的压力,是周霆的期许,更是战场最残酷的打磨——那些士兵只看见他的利落,却没看见他斩敌时可能有的颤抖,没看见他拎着首级时心里的复杂。

“他长大了。”张清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怅然,“只是这成长,来得太急,也太痛。”她想起之前为周霆处理箭伤时,周霆说“让他去,他得学会扛事”,那时还觉得周霆心硬,现在才懂,有些路,只能靠自己走,有些痛,只能靠自己扛,哪怕是个半大的孩子。

楚昭雪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眼底的心疼渐渐被欣慰取代:“至少他没辜负自己的军令状,也没辜负周老将军的信任。咱们去看看吧,顺便给他带点止血的药膏,他刚打完仗,说不定身上有伤口没处理。”

张清鸢“嗯”了一声,调整了下药箱的肩带,两人并肩往城内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们身上,楚昭雪的佩剑泛着冷光,张清鸢的药箱透着草药香,一冷一暖,却都想着那个刚在战场上蜕变的少年——她们知道,从今往后,再没人会把周凌峰当成“只会胡闹的小屁孩”,他用自己的方式,在靖安军里,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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