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初在晨光中缓缓醒来,眼皮还沉重地耷拉着,意识却已渐渐清明。她习惯性地向身旁摸索,指尖触到的只有微凉的丝绸床单。睁开眼,看见李鹤东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穿衣镜前系领带。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将他挺拔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姜黎初静静地望着,总觉得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三十出头的人。时光似乎格外厚待他,只在他眼角留下几不可见的细纹,反而添了几分沉稳气质。
李鹤东注意到床上的动静,转过身来,嘴角自然地上扬。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理了理姜黎初鬓边的乱发。
“吵醒你了?”他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温柔得让姜黎初忍不住向他靠了靠。
她摇摇头,伸手玩起李鹤东的领带。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深蓝色丝绸,绣着暗纹,并不贵重,他却天天戴着,宝贝得什么似的。
“下午让陈叔送你去医院,”李鹤东拂开姜黎初额前的碎发,指尖温热,“体检报告该取了。”
姜黎初撇撇嘴,“每年都检,好麻烦。”她向来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和冰冷器械,更不喜欢等待结果时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李鹤东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柔如羽。“乖,我开完会陪你吃晚饭。”他看了眼腕表,又补充道,“想去哪家?你定。”
他起身要走,姜黎初却拉住了他的衣袖。李鹤东回头,眼中带着询问。
“领带有点歪。”她说着,直起身来仔细替他整理。李鹤东安静地站着,任由她摆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
“好了。”姜黎初拍拍他的胸膛,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捏,这才转身离开。
卧室门轻声合上,姜黎初重新躺回床上,却已无睡意。她望着天花板,思绪飘到了昨晚。
李鹤东回家时已是深夜,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夜露的凉意。他尽可能轻手轻脚,但姜黎初还是醒了。她假装睡着,感觉到他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她的发间。
这样的场景近来并不少见。李鹤东的公司正在筹备上市,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成了常态。姜黎初理解,却也不免感到孤单。偌大的房子里,常常只有她一个人踱步的身影。
他们相识于五年前的一个画展。姜黎初当时还是个美院学生,有几幅作品参展。李鹤东是画展的赞助人之一,站在她的画前驻足良久。他问她画中的意象,她答得磕磕绊绊,他却听得认真。
后来他请她喝咖啡,她才知道他是李氏集团的掌舵人。一个叱咤商界的男人,却对艺术有着独到的见解。再后来,他请她当私人艺术顾问,她却在他的办公室睡着了,头枕着一本康定斯基的画册。
李鹤东常说,那是他见过最可爱的画面。
姜黎初摇摇头,不再回想。她起身洗漱,看见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几日总是莫名疲倦,胃口也不大好,许是季节更替的缘故罢。
早餐已经备好,李鹤东却只匆匆喝了几口咖啡就走了。临走前不忘叮嘱陈叔下午送她去医院。
“先生特意交代,体检报告一出来就立刻去取。”陈叔一边开车一边说,从后视镜里看了姜黎初一眼,“太太脸色不太好,是没休息好吗?”
姜黎初勉强笑了笑,“可能吧。”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姜黎初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取报告的程序她很熟悉,每年都走一遭。坐在诊室外等待时,她注意到对面坐着一位明显有孕的女士,丈夫小心翼翼地护在一旁,两人脸上都是期待的神情。
不知为何,姜黎初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医生办公室的门开了,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姜小姐,恭喜了。”医生笑着说,将报告递给她。
姜黎初一时没反应过来,接过那份报告,目光落在纸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她却看了许久,仿佛读不懂那些术语和数字。
妊娠,约6周。
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又翻了一页,再一页。不可能啊,她和李鹤东一直很小心,况且去年体检时医生还说过她体质不易受孕。
“这…确定没错吗?”她问,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干涩。
医生笑容温和,“结果很明确。如果不放心,可以再做一次检查确认。”
姜黎初摇摇头,谢过医生,恍惚地走出诊室。她在走廊长椅上坐下,又一次翻开报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好像多读几遍就会有什么不同。
她想起这段时间的反常,疲倦,食欲不振,还有迟迟未来的月经。原以为是压力使然,从未往这方面想。
怎么办?李鹤东会怎么想?他们从未认真讨论过孩子的事。在公司上市的关键期,这会给他添多少麻烦?
姜黎初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依然平坦,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一个生命正在其中孕育。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既恐惧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
她拿出手机,指尖悬在李鹤东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按下。他今天有个重要会议,与海外投资方的视频会议,准备了足足一个月。
不能打扰他,姜黎初想。她收起手机,起身向外走去。
回家的路上,姜黎初一直望着窗外。街道熙攘,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着自己的方向和目的。而她突然迷失了,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该往哪去。
“太太,直接回家吗?”陈叔问。
姜黎初犹豫了一下。回家,一个人面对这个惊天消息?在那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踱步,直到李鹤东晚上归来?
“不,”她听见自己说,“去公司。”
陈叔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好的。”
这是姜黎初第一次不经通知直接来找李鹤东。李氏大厦矗立在城市中心,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很少来这里,总觉得这不是她的世界。李鹤东也从不要求她参与公司事务,保护着她的独立空间。
前台认得她,立刻要打电话通知,姜黎初摆手制止了。“我自己上去就好。”她说,声音比想象中镇定。
电梯匀速上升,姜黎初看着跳动的数字,心跳似乎也跟着加速。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来,只是一瞬间的冲动,一种迫切想要见到李鹤东的渴望。
李鹤东的办公室在顶层,走廊铺着厚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秘书看见她,惊讶地站起身,姜黎初摇摇头,示意她不必通报。
她推开厚重的木门,李鹤东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背影。西装革履,一丝不苟,那是外界熟悉的李总形象。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对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姜黎初听不清,只看见他结束通话,放下手机,快步向她走来。
“怎么突然来了?不舒服?”他问,眉头微蹙,目光在她脸上搜寻。
姜黎初摇摇头,把手里的报告递给他。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只好攥成拳,藏到身后。
李鹤东接过报告,翻开。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前几页,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然后翻到最后一页,手指顿在某一页,久久没有动作。
姜黎初屏住呼吸。她看见李鹤东的瞳孔微微放大,又翻回前一页,再看一次。向来沉稳的人竟愣在那里,反复看了三遍报告,仿佛不能理解上面的文字。
当他再抬头时,眼眶有点红。这是姜黎初第一次见到李鹤东失态。
“真的?”他问,声音沙哑。
姜黎初点点头,鼻子发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鹤东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手臂微微发抖。隔着衬衫,姜黎初听见他心跳如擂鼓,又快又重,与往常那种冷静自持的节奏完全不同。
良久,他稍微松开她,却仍圈她在怀里,低头吻她发顶。“谢谢。”他低声说。
姜黎初抬起泪眼,“谢什么?”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他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谢谢我的小祖宗,愿意为我孕育一个小小祖宗。”
姜黎初破涕为笑,握拳轻捶他胸口,“谁说是为你?说不定是我想当妈妈了呢。”
李鹤东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那依然剧烈的跳动。“都一样。”他说,目光柔软得像要将她包裹起来。
他牵着她到沙发旁坐下,却依然不肯放手,一直握着她的手指。“什么时候知道的?医生怎么说?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问题一个接一个,完全不像平日那个惜字如金的他。
姜黎初逐一回答,说到医生恭喜她时,李鹤东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那笑容如此明亮,几乎晃花了她的眼。
“我得告诉助理,取消今天所有安排。”他说着就要起身。
姜黎初拉住他,“别!你那个重要会议呢?”
“什么会议都比不上这个重要。”李鹤东的语气不容置疑,但他看到姜黎初不赞成的表情,又软下声音,“至少让我陪你回家?”
最后他们各退一步,李鹤东开完会,但必须准时下班。姜黎初则在他的休息室里等他。
李鹤东的私人休息室很少启用,但一应俱全。姜黎初躺在沙发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说话声,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她知道李鹤东就在不远处,隔着一堵墙,处理着他的世界的大事。而在这里,她守护着他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不知不觉,她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李鹤东的西装外套,有他惯用的雪松香水的味道。窗外天色已暗,城市华灯初上。
李鹤东坐在一旁看文件,见她醒来,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醒了?饿不饿?想吃什么?”
姜黎初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几点了?你的会开完了?”
“早就结束了。”李鹤东递给她一杯水,“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叫醒。”
他们最终决定回家吃饭。李鹤东亲自开车,车速比平时慢了许多,遇到颠簸处更是小心翼翼。姜黎初看在眼里,心里又暖又好笑。
“我没那么脆弱。”她说。
李鹤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我知道。只是…”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是感觉不一样了。”
晚餐是家里厨师准备的,清淡可口。李鹤东不停给姜黎初夹菜,直到她的盘子堆成小山。
“够了够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姜黎初抗议道。
“你现在是两个人了。”李鹤东理直气壮。
饭后,他们窝在沙发里,李鹤东的手一直轻轻放在姜黎初的小腹上,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个刚刚萌芽的生命。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姜黎初问。
李鹤东思考片刻,“女孩吧,像你一样漂亮可爱。”
“我以为你会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什么的。”
“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李鹤东语气认真,“重要的是健康快乐。”
姜黎初靠在他肩上,感到久违的安心。也许一切都会很好,也许这个意外之喜正是他们需要的。
睡前,李鹤东从书房搬来一大堆育儿书籍,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各种婴儿用品的网页。
“你也太心急了。”姜黎初笑道。
“提前准备总没错。”李鹤东一脸严肃,“我得研究一下哪家医院最好,哪个产科医生最权威,还有孕妇需要注意的事项…”
姜黎初按住他的手,“明天再研究吧,今天先睡觉。”
灯熄后,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银线。姜黎初睁着眼,感受着身旁李鹤东平稳的呼吸。她知道他也没睡。
“害怕吗?”他轻声问。
“有一点。”姜黎初老实承认,“你呢?”
“也是。”李鹤东转身面对她,在月光下他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但我更多的是高兴。很高兴,很期待。”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我在这儿。”
姜黎初闭上眼睛,终于感到困意袭来。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李鹤东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听到他几不可闻的低语:
“小小祖宗,你要乖乖的,别让妈妈太辛苦。”
一滴泪从姜黎初眼角滑落,消失在枕巾中。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满溢的、承载不住的幸福。
晨光再次熹微时,姜黎初醒来。李鹤东已经醒了,正支着头看她,眼神温柔得能让人沉溺。
“早安。”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早安。”姜黎初回应,也笑起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与他们共度的每一个早晨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因为从今往后,他们不再只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也许更多,如果李鹤东那些“多子多福”的玩笑话成真的话。
但无论如何,姜黎初知道,他们会一起面对。如同每个晨光熹微的清晨,他们总会在一起,迎接新生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