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抬手比他快了半拍，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像是要写下什么。陈三槐没看，只是把指甲盖磕在门框上，这次没震下纸灰，反而从袖口摸出一枚带豁口的算盘珠——第七珠，上个月从屋顶捡回来的，一直没舍得扔。
他把珠子含进嘴里，咬了两下，吐出来时沾了层血沫。
六个投影还在逼近，文件夹举得齐肩，协议封皮上的烫金字晃得人眼疼。他们脚底没沾地，离青石板半寸，像被同一根线吊着。判官笔的“忠”字浮在半空，越胀越大，压得人胸口发闷。
陈三槐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数据裂纹已经爬到腕骨，一闪一闪，像老式电表。他右眼又开始抽疼，泪珠滚出来，在鞋面破洞那儿积成一小滩，倒计时浮在水面上：“71:55:18”。
他没擦。
而是把槐木符碎片从道袍内衬抽出来，贴在左眼皮上。清单瞬间刷新，跳出一行红字：“检测到非法人格覆写程序，服务方：元宇宙监管司，用户可申请无理由退货。”
他哼了一声，把符片塞回袖中。
“退货？”他自言自语，“还得包邮？”
话音落，他从怀里掏出阴司官印，青铜的，没印纽，底面刻着“阴司通幽”四个字，边缘还沾着林守拙替身自燃后的灰烬。他咬破舌尖，把血混着符灰抹在印上，血没渗进去，反而凝成一层薄膜，像快递单的防水涂层。
他把印按在自己胸口。
皮肤没破，可一股冷劲顺着肋骨往里钻，像是有人拿扫码枪扫了他的心。
空中突然浮出无数墨迹未干的单据，白底黑字，收件人统一写着“吴刚”，寄件人是“阳间陈三槐·香火世家”，单号尾数全是“-001”。每张单子右下角还印着小字：“运费由违约方承担。”
六个投影动作顿了一下。
最前那个低头看了眼文件夹，翻页时手指抖了半拍。银丝从指尖渗出，缠上陈三槐手腕，像快递胶带绕货品。可刚缠两圈，空中单据突然燃烧，火焰逆流而上，从脚底烧起，把那投影从下往上熔成二维码灰烬。
灰没落地，就被风卷走，飘向城南方向。
陈三槐喘了口气，道袍“天枢”位的补丁突然自动掀开，露出内衬的槐木符残片。他一把撕下来，按在眉心。通阴眼清单刷新，跳出新条目：“检测到捆绑销售：元宇宙监管套餐（强制续费），用户可拒收未告知服务。”
他抬起手，冲着剩下的五个投影喊：“根据阴司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三十七条，我拒收未经告知的意识植入服务！七天无理由，支持到付！”
话音落，空中火焰暴涨，第二张退货单烧穿投影胸口，那人从内往外崩解，数据块一块块脱落，最后只剩个空文件夹，掉在青石板上，啪地一声。
第三张、第四张……火焰接连引爆，每烧一个，陈三槐手背的数据裂纹就退一寸。判官笔的“忠”字开始晃动，朱砂滴落，砸在青石上，像快递签收章。
最后一个投影站在原地，没动，文件夹举得笔直。协议封面换了字：“人格移交确认书（不可撤销）”。
陈三槐抹了把脸，把泪和灰抹在官印上。印面嗡鸣，浮出一行小字：“用户协议第188条：若服务方擅自更改人格底层代码，消费者有权发起全系统退货，运费由违约方承担。”
他笑了下，把官印塞回袖口，从怀里掏出一张金边纸钱——孙不二给的，说是用三昧真火烤过，能当GpS用。
他把纸钱扔进地上那滩泪血混合物里。
纸钱没沉，反而浮起来，燃起金焰。火光中，整个月球背面被裹成一个巨大快递盒，四四方方，印满退货单，每张单上都印着吴刚的脸，表情从冷笑变成惊愕，最后定格在懊悔。
盒顶贴着一张二维码，形状像倒骑车的老汉。
陈三槐伸手一抓，空中浮出张果老那辆二维码车，车筐里蟠桃味辣条还在晃。他一掌拍下车筐，像点“确认收货”。
按钮亮了。
整个月球快递盒开始收缩，往内折叠，像被自动打包。空中单据哗啦作响，全部更新状态：“退货已签收，运费结算中。”
就在这时，远处纸扎工坊的门开了。
林守拙站在门口，眼白泛灰，指尖银丝微微抽动。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袖中飞出一纸契约，飘向陈三槐。
陈三槐接住，低头一看，是“六道轮回集团”股权转移书，100%所有权，转让人签名栏，赫然是林守拙的手迹，可笔迹抖得厉害，像是被什么外力操控着写完的。
他抬头，林守拙嘴角突然抽了一下，低语：“股权……转了。”
话音未落，他体内银丝一根根断裂，落地化作微型二维码，被风卷着，全钻进了陈三槐袖口的官印里。
陈三槐捏紧契约，左眼清单突然跳出新消息：“检测到大规模阴德资产转移，来源：六道轮回集团，去向：陈三槐账户。系统提示：该操作不可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右眼泪又滴下来，倒计时跳成“71:53:04”。
可这次，泪珠里没浮星图，也没倒计时。
只有一行小字：“退货完成率：12%。”
他抬头，看见空中还悬着三千多个快递盒虚影，每一个都贴着“吴刚”为收件人的退货单，密密麻麻，像暴雨前的云层。
最前一个盒子突然震动，标签更新：“正在打包：元宇宙监管司人格备份。”
他刚想动，肋骨处猛地一紧，像是有根数据线从体内被抽走。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背裂纹又开始蔓延，这次是从指甲缝往外爬。
他抬手，想再掏一张GpS纸钱。
袖口一空。
纸钱没了。
他愣了下，抬头看向月球方向。
那里的快递盒正在自动贴单，每贴一张，就有一个二十岁的陈三槐投影从盒中走出，站成一排。
第一排刚站齐，第二排已经开始生成。
他数了数，三百多个。
全盯着他。
他把官印攥紧，指节发白。
“退货包邮……”他喃喃，“怎么还带货到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