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黑子敲骨的声音在清晨的园区里显得格外清脆,像谁在用筷子刮碗底。他蹲在司法棺键盘前,一边敲一边念:“督学挂牌,阎王送袍,这事儿要是不直播,等于白干。”
没人搭理他。
林守拙正把一张新画的流程图钉在滑梯扶手上,手还在抖。昨夜那片金光飘落时,他差点以为自己活够了要被勾魂,结果是天降嘉奖令。现在他得赶在日头升到正中前,把“玩中学”三个字刻进纸马的核心符阵里。
汤映红站在廊下,锅盖已经合上,手里勺子也没放。她没说话,只是往地上倒了半勺残汤。那香味一开始是桂花,三秒后转成淡淡的焦糖味——这是安心粉加过量了。
陈三槐站在功德沙树下,算盘垂在身侧,卡住的那颗珠子还是没修。他左眼忽然抽了一下,像是有人拿细针扎了下眼皮。他知道那是祖宗们又在翻账本,估计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条目。
师爷魂浮在讲台边上,影子比昨天实了些,但手指边缘还在微微发虚。他盯着自己掌心,低声问:“真要我当这个督学?”
“你不当谁当?”陈三槐说,“你生前改命案卷宗,死后改作业本,专业对口。”
“可最后一道心验印……”师爷魂声音压低,“我怕一碰就炸。”
“炸了也得碰。”陈三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防水冥钞,塞进他手里,“当年你害人,是因为东家逼你画血咒镇童尸。现在你教人,是因为没人想让孩子一辈子啃铅笔头。两件事,一笔勾销。”
师爷魂没动,盯着那张钞票看了三秒。火盆里的灰突然自己旋起来,形成一道微弱的符环。空中浮现三重印记:第一道是地府礼部朱砂印,第二道是城隍联署钢印,第三道——只有一团扭曲的黑影,在缓缓蠕动。
“来了。”杨石头提着夜壶从墙角晃出来,壶嘴还滴着酒,“心验关,专治装死的鬼。”
黑影开始变形,显出一间破屋、一张供桌、七具贴满符纸的童尸。画面里年轻的师爷握着毛笔,笔尖蘸的不是墨,是血。他画完一道镇魂符,其中一具尸体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停。”陈三槐把冥钞扔进火盆。
火焰猛地窜高,烧出一声闷响。那黑影挣扎片刻,化作灰烬飘散。第三道印缓缓落下,带着一丝犹豫,最终稳稳盖在前两印之上。
“成了?”张黑子凑近看。
“成了。”陈三槐点头,“以后你就是督学大人,管考试不管判刑,抓作弊不抓逃魂。”
师爷魂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凝实的手,忽然抬脚踢了下讲台。“从今天起,迟到一次罚抄《三字经》十遍,早退一次背《千字文》三轮,听懂没有?”
没人回答。但远处一匹休眠的纸马耳朵动了动,像是听见了。
汤映红这时走过来,揭开锅盖。一股热气冲出,香味瞬间变了——不再是桂花或焦糖,而是某种陈年旧书混着墨汁的味道。
“让他们梦见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她说,“读书立身,教化为先。梦里认了,现实就不敢乱咬。”
话音刚落,园区外雾气涌动。
雾里走出两个人。
前面那个披着黑袍,脸藏在兜帽下,走路不带声,像是踩在棉花上。后面那个捧着个木匣,身形高大,脖子上有道深疤,走路一瘸一拐。
“黑无常?”张黑子缩了下脖子,“他怎么来了?还捧着东西?”
等两人走近,才看清领头的是阎罗王。他没戴冠冕,也没持权杖,就那么空着手,走到讲台前站定。
黑无常上前一步,打开木匣。里面是一件袍子,赤金色,绣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远看像经文,近看全是名字——每一针每一线,都缝着一个曾被资助的婴灵魂名。
“状元袍。”阎罗王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园区的纸扎灯笼同时亮了一瞬,“地府二十年未动此物。今日送来,不是给你个人,是给这套法子。”
陈三槐没接。
他知道这袍子不能随便穿。传说谁穿上它,家族三代阴债翻倍。他左眼已经看见清单上新增的条目:**陈氏祖宗,代偿教育因果,负债:八万三千阴德币**。
“我不替他们签。”他说。
“也不用你签。”阎罗王淡淡道,“昨夜已有三百二十七位家长,在梦中按下手印。他们说——孩子能上学,我们背点债,值。”
汤映红轻轻哼了一声,锅里的味道又变了,这次是炒栗子香。
陈三槐沉默几秒,终于伸手接过文书,在末尾按下拇指印。纸刚离手,便燃成灰烬。
阎罗王点点头,将状元袍轻轻披在讲台顶端。那布料展开时,整座纸扎学堂的屋顶都震了一下,仿佛有钟声在地下响起。
“教化之功,胜造七级浮屠。”他说,“此袍不压人,压的是愚昧。”
说完,转身就走。
黑无常临走前顿了顿,看了眼讲台上的袍子,又看了眼陈三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但他那一声极轻的叹息,还是被风带了过来:
“哥,这次你总算做了件人事。”
人影消失在雾中,园区恢复安静。
林守拙摸出刻刀,蹲在纸马脑袋上开始凿字。“玩中学”三个字刚刻完第一笔,那马突然打了个响鼻,眼睛亮了起来。
“行了?”陈三槐问。
“行了。”林守拙擦擦汗,“每节课必须有笑声,不然自动断电。”
张黑子立刻掏出手机对准讲台:“来来来,督学大人说句话!让全网听听什么叫正规编制!”
师爷魂清了清嗓子:“从今日起,凡入学孩童,每日必修军体拳算术、阴阳应用题、以及——”他顿了顿,“笑话课。”
“笑话课?”张黑子愣住。
“对。”师爷魂面无表情,“不会讲笑话的,留级。”
众人一时无言。
杨石头默默把夜壶挂在讲台腿上,倒了杯酒洒在地上。“今后娃上学,也算有土地爷保平安了。”
汤映红收起锅,转身要走,却被陈三槐叫住。
“你锅里那味儿,是不是换配方了?”
她回头,嘴角微动:“少放健忘草,多加点清醒剂。以后做梦的人,得记得自己为什么签字。”
她走了。
陈三槐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讲台上那件赤金袍子。风吹过,袍角轻轻摆动,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
沙树忽然抖了一下。
一片叶子飘落,在空中凝住,显出几个字:
**方法传世,初心不灭**
陈三槐笑了下,从道袍里掏出算盘,弹出一颗珠子,砸向讲台。
“钱能通神,但教书不能靠钱。”
珠子撞在讲台边缘,发出“叮”的一声。
那件状元袍微微一颤,袖口滑出半张纸条,上面写着:
“下一单,清明上河图定制版纸扎学堂,订金已付,工期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