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还站在船头，手心托着功德沙漏。那团混着灰屑与碎纸的玩意儿正缓缓旋转，元宇宙登录器模型悬在上方，像个被晾在半空的破风筝。
他没动，也不敢轻举妄动。
刚才那一嗓子“社保”，像是往死水里扔了颗炮仗。李白纸人还在桅杆上叉腰站着，底下一群纸灵越聚越多，有的穿官袍，有的披麻戴孝，甚至还有几个顶着锅盖当头盔的孤魂野鬼，全都仰着脸，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火苗。
“要社保！”
“也要男朋友！”
喊声整齐得离谱，跟早市抢特价鸡蛋的大妈一个调调。
林守拙从船舱角落钻出来，怀里抱着卷发黄的图谱，边走边用袖子擦汗。他蹲到陈三槐脚边，低声说：“你这招玩大了，他们现在不是纸人，是信访队。”
陈三槐盯着潜水艇残骸的舱门，那里刚停下的震动又开始轻微起伏，像有人在里面踩缝纫机。
“我本意是想让他出来。”
“可你现在把整个阴间失业群体都动员起来了。”林守拙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下个月清明节烧纸钱都得排队抽号。”
话音未落，汤映红已经猫着腰溜到了潜艇通风口边上。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小陶罐，拧开盖子，一股甜腻中带点腥气的味道飘了出来——珍珠奶茶味孟婆汤，加了双倍健忘草和情绪安抚剂。
她手腕一抖，整罐汤全倒进了氧气管道。
几秒后，潜艇外壳的缝隙里渗出淡粉色雾气，随风扩散。
纸人群体立刻安静了一瞬。
接着，他们开始跳舞。
不是胡扭，是整齐划一的广场舞动作，领头的是个穿旗袍的女鬼纸人，双手比心，脚步踩点，嘴里还哼着一段老旧磁带味的情歌。
“要社保！要男朋友！”
“死了也要谈恋爱！”
队伍迅速扩展，连李白纸人都加入了，一边甩袖子一边原地转圈，花脸上的油彩都甩飞了半边。
林守拙看得直嘬牙花子：“完了，药效过猛，变成集体求偶现场了。”
“至少不抢沙漏了。”陈三槐松了口气，“说明汤老板这药，还是有点用的。”
“这不是控制，是转移。”林守拙翻出《阴阳折纸七十二变》，啪地拍在地上，“我现在得让他们从‘要’变成‘干’，不然等药劲过去，还得回来找你要编制。”
他说完，抓起几张防水冥钞就往地上拍，手指翻飞，折出一个个带工牌的小人，背上印着“往生快递”四个字，手里拎着迷你包裹。
甲板咔咔作响，百名新纸人接连站起，动作僵硬但有序，排成一列。
林守拙清了清嗓子，跳上一块焦木，大声宣布：“即日起，凡协助阳间亲属完成祭品投递者，每月可领取三百张免费冥钞额度！表现优异者，年终奖励往生wiFi路由器一台！”
原本还在蹦迪的纸人们顿住了。
旗袍女鬼第一个跑过来登记，把舞蹈扇子塞进背包，换上快递员马甲。
“我要报名！”
“我能送骨灰盒上门！”
“我会写挽联！”
队伍瞬间重组，从抗议群众变成了求职大军。李白纸人站在高处，冷眼看着这一切，最后也默默走下来，在登记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李”字。
“诗魂托管账户，优先派单。”林守拙给他贴了个金色标签，顺手塞了把折叠伞，“防身用，不是让你继续吟诗的。”
陈三槐看了眼沙漏，模型依旧稳定运转，但表面浮现出一行新提示：
【系统检测到大规模非注册魂体联网行为】
【建议启动身份认证协议】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孙不二的核聚变香炉从水面冒了个头，冒着黑烟，像只呛住的喷壶。
孙不二趴在炉盖上，头盔歪斜，脸上全是灰：“别问我怎么回来的……炉子自己导航回来的，GpS显示这边有高强度阴德信号波动。”
“是不是潜艇搞的？”陈三槐问。
孙不二晃了晃手里的终端屏，上面是一张热力图，红色斑点集中在潜水艇内部，且不断向外扩散信号波纹。
“不止是信号。”他说，“我刚截获一段无线频段数据流，内容全是‘六道轮回阴德兑换所’的宣传语，还附带二维码下载链接。”
“他们在用纸人胚胎建神经网络。”陈三槐眯起眼，“孔门生没打算出来，他在里面搭平台。”
汤映红走过来，手里拿着空陶罐，指尖还沾着一点粉红色残渣：“我倒进去的汤，可能被他们的空气循环系统过滤提取了成分。”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林守拙抬头，“他们不仅在偷社保概念，还在拿孟婆汤当忠诚剂，批量洗脑纸人？”
没人接话。
因为甲板边缘，一只刚折好的纸鸟突然扑棱起飞，翅膀上贴着GpS纸钱。这是林守拙放出去的侦察单位。
它绕着潜艇飞了一圈，回来时翅膀微微颤动，将数据投射在空中：一张简陋的平面图，标出潜艇内部分区——生活舱、能源核心、打印室，以及最深处一间写着“神经中枢测试点”的密闭房间。
“他们在量产。”陈三槐声音低了下来，“不是造反，是建厂。”
孙不二打了个哈欠，顺手从炉子里摸出半根烤糊的鸡腿啃了一口：“要不我现在撞进去？反正炉子还能动。”
“你上次撞完差点把酆都城电网烧了。”陈三槐拦住他，“现在不能硬来，他们一旦自毁数据，所有被洗脑的纸人都会变成无主阴兵，到时候别说社保，连投胎名额都能抢。”
林守拙忽然蹲下，从图谱第十九页撕下一角，蘸了点口水粘在掌心，然后猛地按向沙漏底部。
嗡的一声，登录器模型剧烈震颤，投影切换成一张用户关系图。
密密麻麻的名字连接成网，中心节点正是“威廉·孔”。而外围，赫然挂着几十个熟悉的Id：
**用户名：李白（诗魂托管账户）**
**状态：已接入忠诚协议 v1.0**
**用户名：孟婆汤连锁店-夜班员工甲**
**状态：待激活**
**用户名：城隍庙清洁工鬼差**
**状态：已同步**
“他们已经开始渗透了。”汤映红盯着自己的店铺编号，脸色发白，“我的员工……也被盯上了？”
“不只是员工。”陈三槐放大图像，“凡是喝过你汤的，都有可能被标记。你那珍珠奶茶味，现在成了他们的识别码。”
汤映红咬住嘴唇，忽然转身走向船尾，从包袱里翻出一大坛未开封的汤料，抬手就要往海里倒。
“别！”林守拙冲过去抱住坛子，“这可是证据！而且说不定还能反向注入病毒程序！”
“什么病毒？”
“比如……让他们的系统以为每个纸人都领了五百万养老金。”林守拙咧嘴一笑，“到时候不用我们打，他们自己就因为财务崩盘炸了。”
陈三槐盯着潜水艇，舱门的震动不知何时停了。
内部灯光由白转红，安静得诡异。
他低头看沙漏，模型突然弹出一条警报：
【侦测到新型广播信号】
【内容：亲爱的往生者，您已通过初筛，符合‘双社保’领取资格，请保持意识在线，等待发放通知……】
声音很轻，却传遍整片水域。
每一个纸人快递员都同时抬起头，眼中的火焰变成了柔和的橙黄色。
他们齐刷刷转向潜艇方向，像是被同一根线牵住了脖子。
林守拙小声说：“坏了，他们开始发福利了。”
“不是福利。”陈三槐冷笑，“是诱饵。谁领了这个‘社保’，谁就被编进他们的体系。”
他攥紧沙漏，对孙不二说：“你还记得怎么让香炉超载吗？”
“记得，但上次差点把自己炼成丹。”
“这次不用你炼，只需要在他们信号最强的时候，朝潜艇丢一团高热干扰源。”
“你要我当人肉信号弹？”
“不。”陈三槐从怀里摸出一张特制冥钞，边缘锯齿状，像是被老鼠啃过，“我要你把这张‘欠条’，烧进他们的服务器。”
林守拙瞪大眼：“那是你师父留下的阴债凭证！”
“我知道。”陈三槐把冥钞塞进孙不二手里，“正好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祖传负债。”
孙不二咧嘴笑了，把鸡腿骨头一扔，爬回香炉。
炉火重新燃起，蓝光刺眼。
就在他准备升空时，汤映红忽然伸手，将一小滴粉红汤汁抹在了炉体天线顶端。
“加点调味。”她说。
香炉轰鸣着腾空而起，拖着一道歪斜的火尾，直冲潜艇残骸。
距离目标还有二十米时，孙不二手一扬，那张锯齿冥钞化作火蝶，迎风燃烧。
火光映照下，潜艇外壳的裂缝猛然扩大，红灯急闪，广播戛然而止。
甲板上，所有纸人快递员同时僵住，眼中的橙光闪烁了几下，随即恢复成原来的幽蓝。
林守拙长舒一口气：“断链了。”
可下一秒，潜水艇最底层的密闭舱室，传来一声极轻的“滴”。
像是打印机完成了最后一份订单。
一张纸，缓缓从缝隙中滑出，飘落在水面。
纸上只有两行字：
**尊敬的用户：**
**您的‘双社保’申请已受理，预计发放时间——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