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起水泥墙边的一小片纸灰，陈三槐的右眼就热了一下。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点湿。祖宗们又开始骂人了，每次都是这样，一有大事发生，眼泪就止不住。
孙不二提着个铁盒子冲进广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盒子还在冒烟，里面那只电子蟋蟀疯狂震动，触角闪着红光，发出尖锐的鸣叫。
“出事了！”孙不二把盒子往地上一放，喘得像拉风箱，“孔门生烧的纸钱上印了你的通缉令！全阳间都在传！”
陈三槐没动，也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铜钱，还是刚才贴在墙上的那枚，边缘磨损的纹路和芯片背面完全一样。
他把铜钱翻了个面，用指甲盖磕了磕地面。
“你确定是通缉令？不是哪个庙里新出的功德券？”
“千真万确！”孙不二从怀里掏出一块烧焦的纸片残渣，“我远程捕捉到焚烧画面，头像是你，悬赏金额写的是‘阴债全免’，底下还盖着六道轮回的暗纹章。”
陈三槐接过残渣，指尖一碰就觉得不对劲。这纸烧得不匀，火苗应该是被控制过的，留下的灰烬结构异常规整。
他抬头：“蟋蟀还能还原图像吗？”
“设备过载，只能输出震动频率。”孙不二拍了拍盒子，“但我知道它在报什么——高频震荡代表‘活体操控类威胁’，低频才是普通债务追缴。这次是最高级警报。”
陈三槐把残渣放进嘴里舔了一下。
纸灰微苦，带着一股金属味。
他吐出来，从道袍内袋摸出一副VR眼镜。这是上次从奈何桥检修站顺来的导航设备，原本用来校准亡魂路线，现在只能拿来干点别的。
“帮我撑住这玩意儿。”他对孙不二说。
孙不二愣了：“你要扫描？这眼镜连冥币防伪都看不清，能识啥？”
“别废话。”陈三槐已经拆下道袍肩头的一根缝线，缠在镜框上，“北斗七星阵法压信号，老办法了。”
线绕完，他戴上眼镜，把残渣放在掌心。
视野里立刻跳出一团模糊的光斑。他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铜钱上，再把铜钱贴到眼镜侧面。
血珠顺着金属纹路流进接口，镜片一闪，画面清晰起来。
纸上浮现出极细的折痕网络，像是某种编码。每一处转折角度都被精确计算过，误差不到一度。
陈三槐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觉得胃里发沉。
这折叠方式……他在林守拙那本破图谱上见过。
“第十九变。”他低声说，“活人变纸人。”
孙不二凑过来一看，脸色变了：“这不是折纸技术，是纳米植入模板！只要有人烧这种纸钱，灰烬里的编码就会附着在附近纸质祭品上，自动复制传播。等祭品被点燃，受控纸人就能被远程激活。”
陈三槐摘下眼镜，手有点稳不住。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只是通缉令的问题了。这是批量制造傀儡的启动程序。
他想起汤映红给的U盘，还在内衣口袋里。现在不能碰，谁知道会不会被反向追踪。
“你能定位焚烧地点吗？”他问。
“能，但不止一处。”孙不二擦了擦额头的汗，“城东、南市、西郊三个废弃道观同时起火，烧的都是同一批纸钱。我已经让地府巡夜系统标记这些区域，可……”
“可什么？”
“这些火势太整齐了，像是提前布置好的仪式。而且每处火堆中心温度都偏低，说明他们用了控火符，不让纸彻底烧毁。”
陈三槐明白了。
对方不是为了传达信息，是在投放载体。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铜钱，旧损的纹路和芯片编码严丝合缝。师父临终前塞给他这枚钱时，只说了一句：“留着，将来有用。”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
这不是钱，是钥匙，也是靶子。
“你有没有想过，”他突然开口，“为什么偏偏选我当通缉对象？”
孙不二一愣：“因为你挡了他们的路啊。香灰水泥是你推的，纸人联网是你默许的，连孟婆汤配方泄露都跟你有关。你在阴阳两界搞金融改革，动了多少人的蛋糕？”
“可他们要灭口，直接动手就行。”陈三槐摇头，“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通缉令不是杀我，是想让我暴露。”
“你是说……这是陷阱？”
“不止是陷阱。”他抬头看向远处黑下来的天色，“这是测试。他们在测这套系统能不能稳定运行，而我，是最合适的触发器。”
孙不二沉默了几秒：“所以你现在怎么办？躲起来？”
“躲没用。”陈三槐把铜钱塞进鞋底破洞里，“他们知道我会查，也知道我会来。我要做的不是避开，是让他们知道——我看见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右眼又开始发热。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祖宗们的债单正在剧烈波动，大规模纸钱流动引发了阴债清算预警。
但这回他没去擦眼泪。
“你还能撑多久？”他问孙不二。
“设备最多再用一次。”孙不二指着冒烟的铁盒，“蟋蟀快烧坏了，下次警报可能传不出来。”
“够了。”陈三槐说，“下次警报响起的时候，我不需要看画面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弯腰把铁盒子拖到水泥墙角落，让孙不二靠墙坐下。
“你在这儿歇会儿，别乱走。”
“那你去哪儿？”
“我不去哪。”陈三槐坐回原地，背靠着墙，“我就在这儿等着。”
等着下一个信号。
等着那些藏在纸灰里的指令再次启动。
风刮过来，吹动他鬓角的纸灰。一只露脚趾的布鞋轻轻点了点地面。
电子蟋蟀的红光慢慢暗下去，最后只剩一丝微弱的闪烁。
陈三槐闭上左眼，只用右眼看天。
泪痕还没干，视线有些模糊。
但他看得清楚。
远处街角，一个烧纸桶正冒着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