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辰紧紧攥着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遍又一遍地掠过纸上每一个古老的符文，每一笔银钩铁画的字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像！太像了！不，不是像，这根本就是同源而出！与他自幼临摹、奉若圭臬的始祖真迹，其神韵、其风骨、其内蕴的道则痕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只在于眼前这字迹更添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圆融与……一种连始祖真迹都似乎稍逊半分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尊贵与古老。
这怎么可能？！
始祖“星陨真人”早已破碎虚空，不知所踪数千年。墨家世代守护的，除了那幅真迹，便是始祖离去前留下的，关于等待“星辰再临，太初归位”的模糊预言。难道……预言所指，便是眼前这个年纪不过双十的女子？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激烈碰撞，让他素来冰封般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但那微微的颤抖依旧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云小姐……”他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试探着，一字一句地问道：“这字迹……还有您方才一眼看破‘混元锁魂咒’的眼力……绝非寻常传承所能及。恕北辰冒昧，您……与我墨家始祖‘星陨真人’，究竟有何渊源？”
他紧紧盯着云清的眼睛，不肯错过她丝毫的神色变化。是始祖的后人？传人？还是……更不可思议的可能？
云清闻言，神色未有半分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她随手将狼毫笔搁回笔山，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了千百遍。她抬眸，迎上墨北辰那探究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疏离的弧度。
“渊源？”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或许有，或许没有。千年岁月，弹指即逝，故人旧事，何必执着。”
她既未承认，也未完全否认。这番话听在墨北辰耳中，却如同惊雷！千年岁月？她竟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提及“千年”？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年轻修士该有的口吻！
“云小姐……”他还想再问。
云清却抬手，打断了他。她的目光扫过他紧握药方的手，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事务性的冷静：“墨先生，我是谁，来自何处，与你有何干系？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身上的诅咒，以及我们之间的交易。”
她踱开两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株在灵阵中傲然绽放的寒梅，背对着他，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你为我提供修行所需的一切资源——顶级的玉石、稀有的灵植、珍贵的炼器材料，以及……你们墨家千年积累的，关于此界乃至上古的秘辛典籍，我有权随意查阅。”
她顿了顿，微微侧首，余光扫向他：“而我，会在资源充足的前提下，为你续命，并设法彻底解开这‘混元锁魂咒’。”
交易。赤裸裸的交易。她用救治他的条件，来换取她快速恢复实力所需的庞大资源和信息。没有温情，没有叙旧，只有最直接的利益交换。
墨北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有些闷痛，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是了，若她真是……那位存在，以她曾经站立的高度，又怎会轻易与凡俗之人攀扯关系？能如此平等地提出交易，或许已是他莫大的机缘。
他沉默了片刻，将心中翻腾的无数疑问强行压下。他知道，在她愿意坦言之前，任何追问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起她的反感。
“好。”他沉声应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冽，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云小姐所需的一切，墨家必将竭尽全力。资源清单，稍后我会命人整理送至落霞峰。墨家‘藏经阁’对所有核心秘卷，随时为云小姐敞开。”
他没有再追问她的身份，而是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履行交易，静观其变。
云清对他的识趣似乎颇为满意，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这次带上了几分审视：“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你的伤势，遏制诅咒蔓延。在我准备好初步治疗之前，你最好不要再轻易动用超越界限的力量，以免加速反噬。”
这话语中的关切极其有限，更像是一个医者对病人的例行叮嘱。但听在墨北辰耳中，却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她……还是在意的吧？哪怕只是因为交易。
“我明白。”他低声应道。
云清不再多言，仿佛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她迈步便向静室外走去，姿态从容，没有丝毫留恋。
墨北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挽留，却又不知以何种理由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静室门口，消失在回廊的转角。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淡淡冷香。
他缓缓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那张药方。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仿佛蕴含着生命力的字迹，感受着那透过纸张传来的、一丝微弱的、却与他血脉本源隐隐共鸣的气息。
良久，他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贴身佩戴的、通体温润、呈现混沌星云色的千年古玉。这古玉，据家族记载，乃是始祖“星陨真人”随身佩戴之物，是其身份的唯一信物，也是墨家少主的象征。
他将古玉紧紧握在掌心，那温凉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安抚他激荡的心绪。他走到窗边，望着云清离去方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小径，深邃的眼眸中，冰冷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混杂着无尽思念与震撼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手，将那块带着他体温的古玉贴近心口，仿佛这样能离那遥不可及的答案更近一些。低沉而带着一丝颤抖的喃喃自语，在寂静的静室中缓缓荡开，充满了不确定，却又蕴含着某种近乎确定的希冀：
“师尊……”
“真的是……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