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按在药囊上,指腹蹭着星纹玉佩的边缘。那热度没退,反而像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贴着皮肉不肯撒手。他抬头,雾气尽头的岩壁裂开一道口子,黑黢黢的洞窟像是被谁用刀剜出来的伤疤。
柳寒声抬脚往前走了一步,靴底碾碎了地上的枯叶。
“到了。”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星核碎片的气息,就从里面传出来的。”
齐昭没动。明心眼悄然张开,视野里的世界顿时变了模样。洞口那层暗红岩石表面,浮着一层流动的光影,像是血在皮下缓缓爬行。再往里看,更深的地方——数十道模糊的人影被无形的东西吊在半空,四肢拉成僵直的线条,胸口那一团光灰得几乎要熄。他们不动,也不出声,可每一口呼吸都像被抽走一丝热气,一点点熬干。
他喉咙发紧。
阿蛮忽然低吼了一声,银毛炸起,前爪在地上一撑,整个人已经化作狼形,挡在他身前。她鼻子抽动两下,耳朵朝后压平:“血腥味……不止是野兽的。还有人死过,烧过,铁链烫过皮肉的味道。”
几个修士 exchanged 眼神,有人冷笑:“妖族鼻子灵,不代表真有事。这山里哪年不死人?”
柳寒声回头看了眼齐昭,又扫过阿蛮,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小医师刚才拦灵兽,是为了‘听懂它们的声音’。现在,你也想替这些看不见的东西说话?”
齐昭没接话。他盯着洞口地面,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弯弯曲曲,像谁用指甲划出来的。可那弧度太规整,转折处带着某种熟悉的韵律——和他在药炉底下见过的阵纹起笔,一模一样。
“这不是自然裂的。”他说。
“哦?”柳寒声轻轻应了一声,像是听了个有趣的笑话,“那你看出什么了?”
“里面有东西在吸人的生气。”齐昭声音很稳,“不是妖,也不是兽。是人为的。”
四周静了一瞬。
随即,一个年轻修士嗤笑出声:“你当自己是大能转世?一眼就能看穿地脉?”
“我不是大能。”齐昭慢慢把手从药囊里抽出来,掌心已经沁出汗,“我只是觉得,活人不该被吊在山洞里,一点一点抽干净。”
柳寒声眯了眯眼。
风卷着落叶从洞口刮出来,带着一股闷住的腥气。那只黑虫还在他袖口伏着,翅膀收拢,尾端的红点忽明忽暗,像是在呼应什么。
“既然你觉得危险,”柳寒声语气忽然温和下来,“不如就留在外面等我们?毕竟……你只是个药铺学徒,没必要冒这种险。”
没人接话。
几名修士已经越过他们,提着兵刃往洞口走。脚步踩在石阶上,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齐昭站在原地,手攥着药囊,指节发白。他知道这时候硬拦没用,这些人不会信他。可那几十道枯萎的光影还在眼前晃,尤其是最角落那个小小的身影,一只手微微抬起,像是在抓什么。
他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
明心眼再度聚焦,这一次,他不再只看光影,而是顺着那些铁链的走向,往深处追——链条的另一头,埋进岩壁,连着一个巨大的、缓慢搏动的暗红色核心。它像一颗被钉住的心脏,每跳一下,就扯动一次锁链,抽走一分生气。
这不是采集星核碎片。
这是拿活人喂阵。
他猛地睁眼,正要开口,阿蛮突然侧身一撞,把他往后顶了半步。
“别往前!”她低吼,“地面不对劲!”
所有人停下脚步。
齐昭低头——就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那道刻痕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红光,像墨滴入水般迅速晕开。
柳寒声站在前方三步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袖口垂落。那只黑虫振翅飞起,悬在半空,尾端红光稳定下来,指向洞窟深处。
“齐医师。”他忽然开口,没回头,“你说里面有阵法?那正好。既然你能‘看见’,不如带个路?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请人喝茶。
可谁都听得出,这是逼他进去。
齐昭没动。
药囊贴着腰侧,玉佩还在烫。他想起昨夜客栈里那句“小心柳寒声”,想起楚绾说过的话:“执念不灭,信便不通。”可现在,不信也得走这一步。
他往前迈了一步。
脚尖离那道刻痕还差寸许,地面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锁扣松动。
阿蛮耳朵一抖,低吼更重:“别再动了!这纹路在活!”
柳寒声终于转身,目光落在齐昭脸上,笑意淡淡:“怎么,怕了?”
“不怕。”齐昭抬起头,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想让他们看见什么。”
“看见?”柳寒声轻笑一声,“他们不需要看见。只需要执行命令。”
他抬起手,冲身后修士比了个手势。
齐昭知道,再拖下去,只会让更多人踏进来。
他弯腰,从药囊里摸出一小撮药粉,指尖捻了捻,撒在自己鞋尖前。粉末落地瞬间,泛起一丝极淡的青雾,随即被地上的红光吞没。
这是老姜头教他的土方子——遇邪祟,先试地气。
药粉失效,说明下面的东西,早就超出了寻常驱邪的范畴。
他直起身,看向洞内。
那些被锁住的身影依旧静止,可最角落那个孩子,手指又动了一下。
齐昭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了那道刻痕。
鞋底落下时,地面没有裂开,也没有机关启动。一切安静得反常。
阿蛮立刻跟上,狼形贴着他身侧,獠牙外露,鼻翼不断翕动。
柳寒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进去,嘴角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洞口的血光忽然亮了一瞬,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齐昭刚走出两步,脚下猛地一沉。
不是陷阱发动,而是地面本身——开始微微震颤,像下面有东西在翻身。他低头,看见那道刻痕的红光顺着石缝蔓延开来,速度不快,却坚定无比,如同血管在皮肤下生长。
阿蛮突然低吼:“后面!”
齐昭回头。
柳寒声还没进来,但那只黑虫已经飞到了洞口上方,悬停不动,尾端红光稳定如心跳。而洞壁两侧的岩石,不知何时浮现出更多刻痕,密密麻麻,像一张正在睁开的网。
齐昭握紧药囊,指尖触到玉佩的最后一丝温热。
他知道,再往前,就是阵眼。
也知道,一旦启动,没人能全身而退。
他看向阿蛮,声音很轻:“待会我喊跑,你就带着我能逃多远逃多远。”
阿蛮没吭声,只是把头压得更低,爪子抠进地面。
洞内的风忽然停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那几十道被锁住的身影,在明心眼的视野里,同时转向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