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还在往下掉，只是慢了些。齐昭靠在楚绾肩上，耳朵嗡嗡响，像是有群蜜蜂钻进了脑袋。他眨了眨眼，视线有点糊，可明心眼还醒着。
那盏灯没灭。
不是楚绾的屏障，也不是老姜头的寒冰光幕，是更小的一点光，在他胸口跳了一下，像有人轻轻拍了他的心口。
他想起来，七岁那年冬天，老姜头递给他一碗汤，说：“喝完去分药。”碗沿磕了道口子，烫得他换手好几次。那天他认出了三味草，师父就往他兜里塞了块蜜饼。
后来镇东头的王婆摔了腿，他送去药，她儿子偷偷往他药囊里放了两颗腌李子。前些日子山雨连下五天，几个孩子蹲在铺子门口避雨，临走时最小的那个踮脚把一朵野花插在他腰带上，红着脸跑了。
这些事都没啥大不了，可此刻全浮了起来，一点一点，汇成一条暖流，顺着他的脉络往上走。
“齐昭？”楚绾偏头看他。
他没应，只是把手慢慢抬起来，按在自己胸口。那一片皮肤发烫，但不痛，反倒像揣了块晒过太阳的石头。
金光从他眼里漫出来，不是爆发，是渗出，像水满了要往外流。怀里的星核忽然轻颤，浮到半空，颜色变了，不再是冷冰冰的银白，而是透出一点黄晕，像谁在家门口挂的灯笼。
“这是……”楚绾睁大眼。
话没说完，头顶传来一声嘶吼。
星核派首领站起来了，满脸黑血，一只眼肿得睁不开，另一只死死盯着他们这边。他手里多了把刀，漆黑如焦炭，边缘冒着气泡似的黑雾。
“你们毁我阵法？”他声音沙得不像人，“那就一起烂在这！”
他举起刀，往自己胸口一划。血没流出来，反被吸进刀身，整把刀开始膨胀，表面裂开细纹，露出里面旋转的星纹。
地面猛地一抖，比之前狠得多。裂缝像蛛网般炸开，黑液喷涌，瞬间凝成上百根尖刺，直冲中央。
阿蛮想动，可刚撑起身子又跌回去，手指抠进地里，指节泛白。老姜头靠在冰罩边上，眼皮颤了颤，没醒。
楚绾咬牙，想撑起屏障，可刚才那一击耗尽了力气，掌心的光刚冒头就熄了。
齐昭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起身的。他走路还有点晃，像刚学会站的小孩，可每一步踩下去，地上那点裂痕就收一寸，黑液退一分。
他走到洞窟正中，停住，抬头看着首领。
“你一直觉得，力量是抢来的？”他说，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可我这身本事，是别人给的。”
首领冷笑：“少废话！”
刀光劈下。
齐昭没躲，也没挡，只是把手摊开，掌心朝上。灯火从他指尖溢出，不是一道，是一缕一缕，像织布一样交叉缠绕，转眼结成一张网。
刀锋撞上网的瞬间，停住了。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就像砍进了一团棉花，力道全被吞了进去。
首领瞪眼：“不可能！”
“你杀过很多人吧？”齐昭低声说，“可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怕不怕？想不想活？”
他说话的时候，灯火网开始变色，由黄转暖白，边缘泛出淡淡的金。那些被黑液裹着的魂魄光影，一个个浮现出来，不再扭曲嘶吼，而是安静地看着他。
有个穿灰袍的老者，袖口绣着济世堂的标记——十年前病死的坐堂大夫，曾教他辨识毒芹。
有个少年，腰间挂着半截断剑——去年猎妖队里最年轻的队员，为了救个孩子冲进火场，再没出来。
他们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碰那张网，然后闭上了眼。
黑液一层层剥落，露出底下干枯的地脉。齐昭弯腰，把手贴在地上，灯火顺着手臂流入裂缝。原本焦黑的土地开始泛出湿意，一星绿芽从石缝里钻了出来。
“别回家了？”他问。
那芽轻轻晃了晃，像点头。
首领怒吼，挥刀再砍。这次他瞄准的是齐昭背后，想趁他分神时一击毙命。
可刀还没落下，他自己先踉跄了一下。
低头一看，脚下阵图裂了。不是被外力破坏，是从内部崩解的。那些用血画的符线，正在一点点褪色，变成灰烬。
“不……不可能！”他扑上去想补，手刚碰到地面，就被一股热意弹开。那是从地底升上来的温光，带着药香和泥土的气息。
他疯了般抓起刀，乱砍四周。“给我爆！给我毁！全都给我陪葬！”
刀锋划过空中某条看不见的线。
轰——
整座洞窟剧烈摇晃，岩顶大片脱落，可爆炸的方向错了。冲击波冲向的是他背后的主阵眼，那里本该是最稳固的核心，如今却被他自己一刀斩断。
火浪把他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他咳出一口血，还想爬，却发现四肢僵住，动不了了。
灯火网已经围了上来，细细密密，把他裹在中间。不烧不烫，但他感觉自己的念头在融化——那些“我要更强”“我是天选”的执念，一根根断了，像被风吹散的蜘蛛丝。
齐昭站在网外，看着他。
“你不是天选。”他说，“你只是忘了，活着的人，也会被人记得。”
网收紧了些。首领终于不动了，眼神空了，只剩下一具躯壳悬在半空。
洞里安静下来。
楚绾扶着墙站起来，脚步虚浮。阿蛮趴在地上喘气，听见动静想抬头，结果下巴磕了下石头。老姜头还在昏睡，但呼吸稳了。
齐昭转身走回来，腿一软，单膝跪地。他没急着起，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还残留着一点光，不多，但没散。
他忽然笑了下：“原来这样就行啊。”
“什么？”楚绾在他旁边蹲下。
“我一直以为，得有多大学问，多大本事，才能帮上忙。”他搓了搓手指，光屑飘起来，落在她袖口，“结果发现，只要记得就好。”
楚绾看着他，没说话。
远处，又有震动传来，比之前更深，像是大地在翻身。
阿蛮耳朵动了动，刚想开口——
齐昭突然抬手，止住她的话头。
他盯着地面，眉头微皱。
那一片焦土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