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叶子停在风里,纹丝不动。
齐昭的手还悬在半空,药粉将尽未尽。他没说话,只是缓缓把手收回来,捏紧了药囊口的绳子。
“怎么了?”阿蛮压低声音,耳朵贴着老姜头的肩膀,眼睛却盯着前方雾气。
“前面不能走。”齐昭把最后一撮药末倒进掌心,轻轻一吹。粉末飘出去,在离地三寸处突然凝成一条断续的线,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截断了三次。
楚绾往前半步,指尖微动,蓝光顺着地面爬过去。光到第三道线时猛地一颤,像是撞上了墙。
“符阵连环。”她收回手,“比林子里的深。”
老姜头哼了一声:“他们知道我们会回来。”
齐昭蹲下,从腰间取下竹管,对着第一道符线轻轻一吹。药粉落下,那条线微微泛绿,随即又暗下去。
“有反制。”他说,“碰了会引雾。”
“那就绕。”阿蛮就要往边上走。
“不行。”齐昭拦住她,“这雾不对劲,刚才那孩子……”他顿了顿,“它听得见我们说话。”
没人接话。风从林子深处吹出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腥气,像是铁锈混着陈年草药的味道。
齐昭把剩下的药末全倒在掌心,混了些唾沫,搓成一个小丸,往雾前一抛。药丸落地没响,可雾气忽然向两边分开了一瞬,露出底下一道刻在石板上的星纹。
“星核派的标记。”楚绾眼神一冷,“他们已经进过镇子。”
“不止。”齐昭盯着那纹路,“他们在等我们回来。”
四人靠墙挪动,齐昭用竹管一点点吹散药粉,楚绾以星力冻结触发点,阿蛮背着老姜头紧随其后。走到镇口石碑下时,天色已经发灰。
石碑上“青崖镇”三个字裂了一道缝,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碑脚堆着几束干枯的野花,花瓣全黑了。
雾从镇子里漫出来,浓得像浆,几步外就看不清人脸。齐昭伸手探了一下,指尖沾了层湿腻的灰,闻起来苦中带腥。
“不是自然生的。”老姜头捻了捻鼻尖的灰,“是炼出来的。”
“谁炼的?”阿蛮问。
“活人。”齐昭低声说,“我刚才看见那孩子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一层层刮走了。”
阿蛮咬牙:“咱们冲进去,一个一个找!”
“找什么?”老姜头咳嗽两声,“你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怎么找?这雾能迷神,走两步你就觉得自己在家门口了。”
齐昭往前走了一步,药囊挂在身侧,玉佩贴着胸口,热度没变,可他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
街巷空着,门半开半闭。没有叫卖声,没有狗吠,连鸡都不叫。一家豆腐铺门口摆着锅,锅里凝着一层灰膜,勺子插在中间,像是主人刚离开。
“有人。”楚绾忽然说。
前方路口,一个小孩站在那儿,七八岁模样,穿着补丁裤褂,手里攥着一只破布鸡。
齐昭慢慢走过去:“小石头?”
孩子没动。
“是我啊,齐昭哥。”他蹲下来,声音放轻,“你还记得不?上次给你娘抓药,你偷吃我口袋里的蜜饯。”
孩子依旧不动,眼珠往上翻,露出大片白。
齐昭伸手碰他额头,刚触到皮肤,孩子突然抱住头,蹲下去,嘴里重复:“别拿走……别拿走……”
“他们抽记忆。”齐昭退后一步,“不是毒,是挖人神识。”
“为什么?”阿蛮瞪眼。
“养雾。”老姜头拄拐走近,“这种灰雾,得用活人的念想喂。越怕,越乱,雾就越浓。”
楚绾抬头看屋檐,每户门缝里都渗出细如发丝的灰线,顺着墙根往东边流。
“源头在那边。”
“先看看井。”齐昭说,“镇东那口老井,以前塌过一次,封了三十年。”
一行人贴着墙根走,雾越来越厚。走过两家药铺,齐昭忽然停下。
“怎么?”楚绾问。
“药味。”他嗅了嗅,“济世堂的药柜被人动过。”
“不可能。”老姜头急了,“钥匙在我怀里。”
“不是明拿。”齐昭盯着自家铺子的门槛,“是借人手拿的。镇上谁病了,谁来抓过药,他们清清楚楚。”
阿蛮耳朵一抖:“前面有水声。”
镇东口到了。一口枯井立在荒院中央,井沿焦黑,布满抓痕,像是有人拼命往上爬过。边上扔着半截麻绳,浸透了血。
老姜头弯腰捡起一块土,捻碎了闻,忽然手指一抖:“糟了。”
“怎么?”齐昭问。
“这土里有毒。”老姜头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探进土里。针尖刚触地,立刻变黑,像是烧过一遍。
“蚀魂散。”他脸色沉了,“这不是外敷的毒,是往人脑子里钻的。沾一点,三天内神志全失。”
阿蛮蹲下,鼻子贴近地面:“血是新的,还有铁锈和药渣的味道,跟铺子里少的那几味一样。”
楚绾走到井边,剑柄轻点井沿。蓝光顺着力道渗进去,不到一息,光猛地回弹,震得她手腕一麻。
“下面有东西。”她说,“不是死物。”
齐昭站到井口,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金白。
明心眼开了。
雾在他视野里变得透明,井中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被线牵着的傀儡,正一缕一缕往上爬,汇入空中灰雾。每一点光里,都有张模糊的脸——是镇民。
“他们在用活人炼雾。”他声音发紧,“把这些人的念头抽出来,炼成这玩意儿。”
“谁干的?”阿蛮拳头捏得咔咔响。
“知道济世堂药方的人。”齐昭看着井底,“能进镇、能混进来、还能让人乖乖听话的……”
“官差?”老姜头冷笑,“还是哪个‘好心’的郎中?”
齐昭没答。他盯着井口,忽然发现井壁上刻着几个小字,被烟熏过,几乎看不清。
他凑近,用手抹了把灰。
“情真者,药自灵。”
那是他小时候,老姜头教他写的第一句医训。
“师父。”他回头,“这井,是不是以前埋过什么东西?”
老姜头眯眼:“三十年前,镇上闹瘟,死了三十多人。最后没办法,全扔这井里,封了。说是镇邪。”
“不是镇邪。”齐昭摇头,“是藏东西。他们把死人当炉,活人当柴,炼这个灰雾。”
楚绾忽然抬手:“下面动了。”
井底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敲石头。
齐昭从药囊里摸出最后一点安神粉,撒在井口。粉末飘下去,半途突然被一股气流卷住,打了个旋,又浮上来。
“有吸力。”他说,“它在呼吸。”
阿蛮往后退了半步:“这井……活的?”
“不是井。”齐昭盯着那股气流,“是有人在底下,用这些人的念头,养一个东西。”
老姜头坐到井沿,左腿微微发颤:“我这条腿,就是那年封井时砸的。当时底下有声音,说‘别埋我’,可没人听。”
齐昭蹲下,把手贴在井壁上。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
“师父,让我试试‘以情入药’。”